“那就这样了吧!”
“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吧!”
……
林月疏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时候她还不太懂。
那是她豆蔻年华溜出门玩的时候,寻影山脚下的的农妇说的。
“那也就这样了吧!”
她一时好奇上前问过,“这样”是怎样啊!
农妇只是普通的农妇,皱巴巴的手上满是老茧,皲裂干枯,问及年岁,不过是比寻影山的林夫人年长一点而已,双眼暗沉已没有了光彩。
她说,丈夫征兵死在了战场上,育有二子,长子和他爹一样没了性命,次子娶了媳妇,家中靠着三分地养活,媳妇厉害,儿子软弱,约莫这后半辈子也就这样了。
很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林月疏没有感到她的不甘绝望愤怒。
只是无望而已,活着不快活,又没有非要去死的理由,一生一眼就能望到头了,也就这样了吧。
那时候她不懂,时隔经年再听到这句话却好像明白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无从改变的过往,与看不到希望的将来。
林月疏也曾在梦回的时候无数次想过这句话,最初举步维艰的时候,第一次下手杀人的时候,后来能将楚寻风划为棋子的时候……许多次……
她也曾闷着头将自己缩到被子里,悄悄说着,不后悔,不能后悔,可这一生大概没有回头路了,无论如何都只能这样了。
不只是她,楚扬墨楚寻风,甚至世间千万人,哪怕只一次,也曾感慨过,也就这样。
也许谢见涯真的就是芸芸众生的一面镜子,他通透,他知道因地制宜的付出,合乎时宜的喜欢,所以他永远都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怎么说呢,林月疏不羡慕这样的人,啧,就还是觉得秦楼月太幸运了!
可就算说破天林月疏也是回不了头了。
谢见涯能说的都说了,也知道林月疏应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求的是权势得到的自然也是,想要寻影山荣光依旧,为之不择手段也无可指摘,而他早让她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这话应该是能听进去的。
林月疏不打算和秦姑娘叙旧情,她们之间深仇大恨到了现在也不是随便两句就能掰扯清楚的。
虽然不是同道中人,但不妨碍她高看谢见涯。
“祝谢公子得偿所愿。”
她这样小气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是难得了,祝愿的话是要说的,但不代表她与秦姑娘和解,若有机会,她还是不会放过杀父仇人。
林月疏不想跟秦姑娘打照面,想问的该说的讲完了,谢见涯手上的大氅差不多也捂暖了,见秦姑娘过来,她便识趣走了。
秦姑娘脚步虚浮,缓缓朝向他,谢见涯忙上前将人扶住。
“你为什么回来?”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那时事态紧急没来得及问的,却不能这么稀里糊涂。
可这叫他怎么回答?
我担心你?被拒绝后又回来挺没面子的;我怕你死了?听起来语气不善;我想跟你在一起?这会儿她肯定不想听到这些。
“忘了拿东西就回来了。”
光明正大的理由,既没丢面子,也不会给她造成负担。
幸好秦姑娘没有继续问忘了拿什么,不然他得再编出来一个。
显然此时的谢公子已然忘了方才他大显身手前后是怎么捧着人家姑娘的脸给人擦眼泪的,秦姑娘也选择性忘记了她是怎么叫人家滚的。
“拿了东西之后就快走,从今以后没有魔教了,是非之地你的身份多有不便。”
谢见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朝失去家园和亲友的秦姑娘,但他知道秦姑娘下一步会做什么。
“你要救易公子和丁竹,戚将军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没说现在救。” 自然知道这儿已经不是我的地盘了。
越是这样平静的神情越让谢见涯心惊,他很怕秦姑娘受了华颜姑娘之死的刺激,家园遭灭,亲人被囚的伤痛做出什么傻事来。
“你别急,我跟你一起,等魔教子弟全部离开之后我陪你一起去救他们。”
等魔教中人离开后……
对,她得看着这些人离开,这些人安然无恙,丁竹姐姐和师父才会安心。
“还有你也得养好身上的伤,不然单枪匹马怎么去跟戚振凝带着的戚家军抗衡。”
基本半是诱哄着说的了,最好能哄得她眼下能稍稍顾及自身。
“我知道,但是蠢书生啊!”我有点害怕。
未尽之言她不敢说。
秦姑娘以为自己刑克六亲,孤命缘薄,可这么多年来丁竹姐姐和师父还有华颜一直在,如今华颜死了,她很害怕,她怕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谢见涯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怕是会笑出声来。
害怕一个人,还三句不离赶他走,也是口是心非的典范了。
“你怎么还不走,你这身份一旦暴露了可是会连累我的。”
听听这话说的,要是怕连累怎么不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待日后他身份真的暴露了,还能搏个美名功勋。
她这分明是怕他被朝廷中人注意到了,戚大将军可还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可不单单是一句空话。
“不会,我跟秦姑娘说过,我不会死,你要相信我。”
秦姑娘觉得这人怕不是失心疯,她说的分明是怕自己被连累死,怎么会曲解成这个样?
可不管怎么说,秦姑娘还是很感激他,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孤身一人守望相助,她是真的不希望蠢书生出什么好歹,下意识出声。
“谢见涯,谢公子,算我求你了,希望你永远记着这句话。”不要死。
“秦姑娘所说无有不应,这句话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他本来还想问别的,可看着冰天雪地里秦姑娘狼狈又迷茫的神情也没问出来,只轻轻拦着秦姑娘的肩膀,稍微放肆的将她抱在怀中,秦姑娘短暂迟钝了一下,却听头上传来声音。
“挺冷的,就一小会儿。”
其实秦姑娘身上并不暖和,纷飞的大雪也没有很冷,但他想,这样就不想放手了……
戚振凝以迟则生变的理由从一路奔袭而来的将士中带走了几个,陪他一起押解丁竹和易昶。
戚家府兵不少都是见过戚三少爷的相貌的,尽管他已离家数年了,但戚家的血脉总还能从相貌上看出来,何况戚大将军年纪渐长,府中的少爷年岁尚小,这位戚三少极有可能就是戚家的少将军,戚少将军下令,只有听从的份儿。
“你们在此等候,我有些话要询问他们二人。”
哦,虽然是在魔教卧底多年的人,总还不至于放着康庄大道,高官爵禄不要,真就甘愿和魔教厮混,尽管戚将军来之前稍加提点,希望他们能看着点少将军。
可只要脑子不傻的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教主和公子身上伤势可要紧?可需要寻医师来?”
偷听的戚家军众人:……
戚家军危矣!大夏危矣!短短时日竟被妖人策反,日后封这人做了战神,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我呸!你个白眼狼,早知道你是朝廷安插的卧底,老娘铁定早宰了你!”
丁竹边冲他骂边眨眼,心里差点没翻天了。
魔教水土不养人吗?怎么养出的一个个都是实心眼的木头!
易昶倒是没忍住笑了,早在戚振凝出声的时候他就知道丁竹在腹诽什么。
也是怪他,他教的秦姑娘是个棒槌,教的华颜倒还有点本事,却也吊死在秦姑娘这棵歪脖子树上,戚振凝半路捡回来,却还是根木头。
不过好像这不是他的原因,戚振凝明明一直都是这样,跟他可没多大干系。
那可能真的是魔教水土不养人!
戚三哥终于明白过来丁竹的意思,声调未变道:“哦,不用医师那就不用耽搁行程了,其实我主要怕你们半道上撑不住,回到京师我无法交差。”
“假惺惺,假模假样假仁假义的小王八羔子!”
偷听的众人:好吧,少将军没有投敌,好事,可被骂怎么也不知道还手?
“丁教主不必如此,我本就是戚家的三少爷,从未对魔教仁义,何来假仁假义这一说。”
说完颇为潇洒的撩了袖袍转身离去。
好像少将军还不是难以拯救的样子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看着还能拯救的少将军,这些年跟魔教学了不少兵不血刃的法子,正暗搓搓准备把他们搞晕过去,再悄无痕迹放了丁竹和易昶,或者干脆一点,直接假死呢?
假死倒是一劳永逸,世上没有丁竹和易昶这俩人了,换个身份姓名省事儿,可这么多人总不会都是傻子,还不如当做自己是被药物制服,看管不利被二人自行逃脱了。
戚振凝思量片刻,拍案立决,就这么办!
还在魔教的林月疏眼看着蜀地变成空城,只剩下了还受伤的秦姑娘以及不会武功的书生,正算计着秦姑娘的伤势也有五六日了,差不多她也该忍不住去救丁竹和易昶了,再晚可就不见得还来得及了。
谢见涯知道秦姑娘心中所想,好歹朝廷那帮人还算信守约定,没有过分为难魔教剩余那些人。
秦姑娘的伤势也已好了大半,虽不该这么说,但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楚寻风。
与上次在清源山上的战绩比起来,此次的伤势已然轻了许多,谢见涯也不好再阻拦。
“戚三哥不见得当真如此绝情,非要将易公子他们置于死地的。”
这话不全是安慰,戚振凝沉默寡言,话最多的一次也还是他们二人在讲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时候,他那时候就觉得,戚三哥人还不错,虽然杀人放火,忤逆不孝样样俱全,但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见得就会愿意送朝夕相处的亲友去死。
秦姑娘并非不明白。
若是只有戚三哥一人,她定然相信他,可随行的戚家人也在,她是最能体会身不由己四字的人。
“戚将军显然不想让他跟魔教再有瓜葛,或者直接借此机会将铲除魔教的功劳按在他头上,众人逼迫或者趁他不备,丁竹姐姐和师父怎么办?”
谢见涯得承认秦姑娘所言有理,但他不能认同。
戚大将军是君王的臣子,依令行事,无可厚非,但他也是戚三哥的父亲。
一个父亲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逼迫到这等地步,他们之间怕是非死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