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二公子,不,楚寻风满目惊惧之色,人被仇恨蒙住双眼的时候总想着自己才是对的,合该让仇人付出代价,却总是忽略更重要的事。
如他这般的,楚家主的养育之恩重要,兄长的爱护之情重要,甚至昔日林大小姐痴心一片也不是看起来那般无足轻重的,但这些都比不上亲娘死之前的教导嘱托。
她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一句“不要怨,不要恨”。
反而是在日日缅怀曾经夫妻恩爱,平淡和乐的时光,并一遍遍的将昔日的美好与今日沦落作比,给楚寻风的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妄想。
如果爹没死,他们一定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和娘要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宁可维护初识不久秦姑娘的魔教身份,只因为他印象里的好父亲是那样出身。
说来秦姑娘还得谢谢这个早逝的齐东旭,尽管暮河城一行未能除掉楚独傲,但还多亏了楚寻风未点破,才能得手杀了林孟生,甚至今日楚独傲之死也是多亏了他。
可时到今日,所谓真相,以另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降临,面目全非后再杀回来,打一个措手不及,悔不当初。
震惊的不仅楚寻风一人,还有楚扬墨,他才是最难受的人,眼下这种境况,尽管他是作为一门少主培养的天之骄子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有林月疏能站在旁观之人的位置上,以她这些日子以来所遭受的一切来揣摩在场之人的心思,楚扬墨经历的她刚巧也经历过,而寻风哥哥一直都是站在那个亲近又伤人的立场上,沉默不语。
“楚大哥,这毒是不是寻风哥哥下的还没有实证,但楚家主确实是在与秦姐姐的对阵中丧命的,依我看,秦姐姐一样又嫌疑啊!”
当了家主的人就是不一样,红口白牙,嘴皮子上下一张一合,就能污蔑人了,楚家主死前指认楚寻风,楚寻风方才也承认了是他为报仇杀的楚独傲,林大小姐这时候说的话像是笑话一样,惹来一阵嗤笑。
不少看不明白的人甚至在心底嘲笑,果真还是那个无脑的林大小姐,做了家主还是一心向着楚寻风,也不看看楚大公子可是那等不分是非之人?
这便是自以为是低估了楚家兄弟情谊。
楚扬墨是否是是不分是非之人她自是知道,可楚扬墨不想杀楚寻风啊!
他又得给自己找个理清头绪之前该憎恨的人,试问还有比秦姑娘更合适的人了吗?
延续之前的规矩,最后一局,即便是正道赢了,也只是平局而已,没人知道平局该怎么做,不过看眼下的情景,这些江湖旧事夹杂到一起,输赢都挺有看头的,魔教赢了,撤出蜀地这个约定也没人当回事儿了。
毕竟看看魔教的阵容,只剩丁竹却被楚寻风缠住,看起来实力也不怎么样,而正道还有楚大公子,即便是他不方便,也还有戚大将军。
哦,差点忘了,还有林家主,可你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她是不能算在数的。
“既然有约在先,第三场魔教中任一人都可。”楚扬墨当然知道林月疏是什么意思,让他选定秦姑娘,本就是要双方自愿,秦姑娘即便身手重伤也断没有推别人送死的理由,但她只要应了,必死无疑。
即便是此时,楚扬墨仍不愿做此等下作之人,不过下不下作也没什么用,丁竹本欲答应,楚寻风手中长剑逼视,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明知为父报仇成了笑话,但他仍是这么做了。
他二人之间的私斗,丁竹自顾不暇,楚扬墨分明只盯紧了秦姑娘一人。
秦姑娘想想以后的日子,楚独傲临死也要给自己挖个坑,与其日后苟延残喘,日日疲于奔命,倒不如趁着这条命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给自己留点体面。
“我应了……”
易昶忙道:“不可,你已然重伤,由你应了还不如由为师来。”
“你应了跟我应了有什么区别。师父你该知道,这从来就不是魔教与正道的事,一直以来都是风华山庄的秦氏后人和仇人之间的较量。”
林月疏忽然觉得有些可惜,楚家主死的匆忙了些,她该让他原原本本将当风华山庄的旧事原原本本说一遍才是,好叫世人知道,楚家主死的不算冤。
这个时候的林家主似乎选择性忘记了自己爹爹死的也不冤枉。
此时丁竹正与楚寻风兵刃相见,余光扫到易昶和秦姑娘的方向,一时急躁,手上的暗器也有些不稳,被楚寻风占了先机。
“我可以。”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放下华颜尸身的谢见涯站起来,径直走到楚扬墨跟前,颇具风度说道:“秦姑娘和易公子有伤在身,教主又与楚二公子缠斗,华颜姑娘身死,那便只有我了。”
林月疏见状笑道:“且不说谢公子并非魔教中人,我看公子分明不会武功,又是何至于此呢!”
她是好心劝说,现在替魔教出头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何况你还不会武功,上赶着送死也要看看自己身份。
“蠢书生你给我回来!”
秦姑娘着急了,甚至慌不择口说道:“魔教中人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你想找死去别处,别碍着我的眼!”
谢见涯果真极听话地跑回来秦姑娘身边,带着暖意融融的笑,蹲下身来伸出袖子擦干净姑娘脸上的血污。
“你别骂我了,别等我真被你给骂走了你后悔都没地方。”
秦姑娘充血的眼珠瞪着他,用力甩开衣袖,骂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嘴上说着狠话,秦姑娘涨红的眼睛里满是祈求,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快走,快走啊……
“你不要怕,也别哭,你相信我。秦姑娘,相信我,我向你保证。”
谢见涯捧着秦姑娘的双手放在心口这样说道,与此同时心中还默默加上一句,我绝不会像华颜那样的,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活着。
可就在谢见涯撒手的那一瞬间,秦姑娘心中一阵荒凉,她觉得她才是世间一等一的大蠢材,否则又怎会走到这步田地,华颜已然死了,师父和丁竹姐姐受伤,现在连这个蠢书生也要离她而去了……
这时候的秦姑娘已经不知不觉把蠢书生划成了自己人,不愿他离开的自己人。
可能这就是死亡的独到之处,遥不可及的时候总是无所畏惧,近在咫尺的时候像是一面难以直视的镜子,照见不堪与温柔,甚至是心底隐秘未发的角落。
好似谢见涯在暮河城想到的今后再无秦姑娘的时日,此时的秦姑娘也在心底忐忑,今日死在此地也就罢了,若是没死呢……
她要背负谢见涯一腔真心,一条命,惶惶不可终日。
林月疏只在心里说着,你看,这就是她不待见秦姑娘的理由。
同样是杀人行凶,秦姑娘在杀了她双亲后仍有许多人爱护,而她下手狠毒,工于心计之后,却连身边仅剩的封长舟也日渐疏远了。
“秦姑娘可真是好命啊!”
可秦姑娘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好命,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见涯从魔教教众的手里借剑。
他是个连佩剑都没有的书生,小试身手,初战就是楚扬墨,同辈翘楚。
书生少时被废了筋骨关在暗牢里,十多年来风餐露宿,怎能比得过武学之家勤学苦练的弟子,何况他都没修习过内功,如何打得过。
那逞强与找死有什么区别呢?
自视甚高而不能力敌与明知敌不过还非要去做,旁人在笑谢见涯逞强,但谢见涯知道自己与找死无异。
但既然答应了秦姑娘要活着,就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只要双方都同意,这一局便可以了是么?”
“你不会武功,楚扬墨不会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实不相瞒,在下确实不会武功,但也只是从未修习过内功,剑招剑术倒是学过,若楚大公子肯相让,不使内功,只看剑法,在下自认还是有一较之力。”
看看持剑书生的狂妄自大,他莫不是以为楚大公子的试剑大会魁首是只凭着内功夺取的吗?
内外兼修的楚扬墨,扬名立万固然是因为试剑大会,其剑法精妙同样不容小觑,可见这书生确实不是江湖人,不然怎会蠢到这等地步!
秦姑娘倒是知道了,她记得华颜曾经说过书生手掌虎口和指腹有薄茧,想来也是拿过剑的书生,可约莫也是一两年之内没碰过了,只是剑招的话,就算是输了想必也不会有碍于性命。
“今日为魔教出头,来日你必然会后悔的。”
“楚大公子这样善解人意就该知道此次魔教之行从一开始就是不该来的。”
谢见涯嘴上不落下风区在心底悄然,今日不出头,只怕我这辈子都会后悔死的。
楚扬墨自然是知道的。
早知道楚寻风与魔教有瓜葛,早知道父亲已投效朝廷,甚至早知道大夏朝堂的目的是何。
但他以为不会到这一步的,他以为最多就是江湖朝堂合并,寻风逍遥山水,父亲被江湖人责骂而已。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好,就依你之见,论剑论道不论内功。”
谢见涯手上的剑只是铁匠铺里随处可见的剑,非什么神兵利刃,楚扬墨的佩剑自然是百里挑一的好剑,只从兵器上看,胜负已定。
此时的挣扎更是显得毫无意义,所有人都认定了谢见涯不可能赢楚扬墨,甚至谢见涯自己也知道,太冒险了……
但有些事做了尽管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却是他心之所向,该当一往之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