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颜从知道谢见涯喜欢秦姑娘之后就一直在期待着,甚至若有若无放出自己与秦姑娘亲密无间的讯息,尽管事实确实是这样,但她在向谢见涯展示,甚至炫耀。
在他照顾重伤秦姑娘的那段时日,她其实知道,也许他正是最适合陪在秦姑娘身边的人。
她口口声声说他配不上秦姑娘,但她自己更配不上,甚至隐蔽地激起他的嫉妒。
如她所料想的那样,谢见涯有能力将秦姑娘身边的阻碍清楚,他喜欢秦姑娘,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阻碍秦姑娘对他动心的人铲除干净。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是不是代表他更没资格了呢?
可回到魔教的那天晚上,华颜就知道了,谢见涯对秦姑娘的何止是浮于浅表的心动喜欢之情,他会强硬的反问,会讨好,会博得秦姑娘亲近之人的认可……
她的算盘落空了,谢见涯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人,她以为看到了他身在泥沼里的挣扎,那是曾经跟她一样的绝望,甚至比她所经受的一切更浓重的黑暗,她以为至少他们应该是一类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不惜代价的那种人。
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活在阴暗里从未走出来。
谢见涯他是和秦小姑娘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成长经历,却都像阳光一样,而她亲手把暖洋洋的秦小姑娘推走,换来了今时今日她永远只能抱疚终身的秦姑娘。
秦姑娘的梦魇之症始于一场火,一场烧在魔教的没造成伤亡的露天大火,是那时候的华颜为了捉弄笨拙的秦小姑娘放的火。
原本以为能看到小姑娘被吓得痛哭流涕的神情,那时候她还暗自得意,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保护秦小姑娘,最好叫她以为自己是最好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她看到的和秦小姑娘看到的不一样,在她眼里的茫茫大火只是无情的翻着热浪,灼烧山石尘埃而已,残破的火光熏得林梢微微晃动,她永远不知道秦姑娘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也许是流血漂橹,也许是焦肉烂骨,这还是亲眼见过风华山庄后才有的猜测。
那时候的秦姑娘没哭没闹,只是冲着大火叫喊,满目赤红,直到喊得嗓子哑了,脱力晕倒才停下。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能还是件无法原谅的错事,她不敢说,只能怀抱愧疚之情陪在秦姑娘身边,看她自伤似的练功,看她被梦魇惊醒,看她愈发畏寒,看她五味尽丧……
看她一点点揭开血海深仇的面纱,看她遇见了谢见涯,看她步步为营处心积虑,看她将生死置之度外。
华颜永远感激那个笨拙的秦小姑娘,但最对不起的人也是她,她不知道守在秦姑娘身边能不能算作弥补,朝夕相处许多年,秦姑娘到底知不知道是她让她成了今日模样,知不知道近在咫尺的人对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直到今日,她才愿意相信,相信哪怕秦姑娘知道了这一切也不会怪她。也许不是她期待的情感,但秦姑娘将她视作重要之人,与教主和易公子一样的亲近之人。
至此时,华颜便是死而无憾了。
“要是舍不得,为什么不劝他留下?”
“都说了不是舍不得了,阿颜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秦姑娘将谢见涯当做萍水相逢,注定要离别之人,舍不舍得什么的倒是没想过。
“我哪里奇怪了?不过……秦姑娘你真的懂不舍得吗?”
这话可就说的不怎么好听了,一瞬间秦姑娘觉得好似多年前的华颜姑娘回来了,言辞逼人,全然没了这些年来只顺着她的温和。
她也不恼,嘴角噙笑,回屋后将大氅解下后说,“你都不知道,阿颜姐,有个人小时候多羡慕你,聪明又厉害,虽然之后就不这么觉得了。”
之后是什么之后,秦姑娘没说,但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丁竹姐姐也厉害,师父更是懂好多道理,可你们都不怎么喜欢她,她也只是命不好要是生在寻常的富贵人家里肯定能哄得家中长辈兄姐开心。”
秦姑娘偏着脑袋,但手支在侧边,嘴角上扬,说到此处如假寐一般闭上双眼。“她会有慈母严父,聪慧动人的姐姐,文武双全的兄长,还有一起玩耍的小姐妹,也或许会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华颜苦笑,心说,也许这些本来都可以有的,哪怕一场虚伪的假像,但被她打破了。
像是知道华颜心中所想,秦姑娘压低了声音道:“阿颜,她只是命不好,三岁起就与这些背道而驰了。”
她活下来不是要活成又笨又傻的姑娘的。
这话连劝慰都称不上,秦姑娘也不指望着一两句话就能让华颜放下心结。
但也算是经年了却一桩旧事,借着谢见涯给的这点微薄的勇气……
而谢公子也就伤春悲秋了这一日,第二日迅速打起精神来,跟众人也说了他七日后辞行。
不过当然不能是表白被拒,无言面见这样的理由。
“冬月一过马上就要准备着过年了,哪有过年还呆在异乡的道理,总得回去跟家人团圆啊!”
魔教众人只有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看破不说破,如易公子这般,大抵也能猜到,其他人大多还当是秦姑娘在外结识的友人,也没有强留人的道理。
只嚷嚷着让他在这几日做什么菜,傻的什么都看不明白的人才会朗笑着说,“代我们向家中亲眷问好,得空了还能再来!”
谢见涯自然无有不应,可想想他家中亲眷全无,有血缘关系的若是知道了怕不是能将他推到午门斩立决,心中哂笑。
丁竹得知谢见涯要走的时候还当是秦姑娘将人赶走了,忙叫了易昶来。
“秦姑娘将人赶走的?”
这话问的易公子不知如何作答,说不是吧,确实是因秦姑娘之故走的,说是吧,还真不是她赶走的。
只将自己的猜测大致上说了一下,大致上将谢见涯的思绪摸了个透彻,还是小儿女家的情情爱爱,见丁竹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她得了什么消息,想将人赶走避开祸端,谢见涯那边的来信我给他截了,他不知道朝廷已经发兵了,最多再有十日就会抵达骆谷。”
这可真是……误打误撞啊!
蜀地之所以被人传的神乎其神,凶险异常也不见得就全是魔教凶名在外。
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蜀道之难,自古就是有考据的。
“你跟秦姑娘说了吗?”
“还没,这孩子跟我们亲近,她怕是又要愧疚,劝我们离开,解释起来又麻烦……”
易昶很是无语,都到这时候了,不解释清楚,她又不傻自然会来问的。
不巧的是秦姑娘刚好听到了,径直推门而入。
“姐姐,师父。”
依礼打了招呼后,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两人看,丁竹还是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听她说道:
“我以前就说过,丁竹姐姐和师父不慕名利,为什么宁可守着这个外人看来臭名昭著的魔教耕种织布也不肯远走高飞?现在也可算作是危机时刻了,我想问姐姐,为什么一直守在这儿,守在无归林的入口这儿,守在蜀地。”
知道瞒不过,丁竹只好正色道:“守信践诺。”
魔教立世的时间可比大夏立国的时日还要久远了,独独占着蜀地,历任教主虽有行事张狂之辈,却也从未野心勃勃扩张领土,贪慕权势。
“中原与西域通商也不过是近百年间的事,即便互通有无,也需将士西北边境,东南海域流寇匪患难除却,戚家也能打的他们不敢再骚扰百姓,这都是近百年以来的事,可魔教立于蜀地已经近五百年了,偶有商客来往于无归林中,我们只知那边有一弹丸小国,名为扶南,从未与中原有过往来。”
秦姑娘懂了这是什么意思,魔教存世最初的目的本就不是作为江湖势力,不,也或许是作为戍守边境的江湖势力,但她还是很惊奇于先人竟有这样的远见卓识,早早将一股江湖势力扎根于此。
“即便是传承了几百年的江湖势力也总有衰微的时候,眼下的魔教在外人看来可能还是庞然大物,实则早已失去了立教之初的庇护之能。”
追魂令管辖的杀手不见得武功有多高,只是杀人手法会的花样多,百年间残存的实力抵不过朝廷联合江湖的来势汹汹。
秦姑娘忽然有些不怎么明白了。
这不就是魔教费尽心力守护大夏国土,安定大夏百姓,虽称不上是定国安邦之人,可今时今日,大夏反觉得他们是除之而后快的蛀虫?
如果今日的魔教一如既往强盛,大夏内乱,也不知谁才是得利的渔翁。
“谢见涯现在还没走,他知道了怕是走了也还要回来。但怕等他走了之后再告知大家时日太晚,所以姐姐和师父,告知大家不出十日魔教有难的时候,还请瞒着谢见涯。”
丁竹难得好声好气回了句,“你倒是了解他。”
秦姑娘笑笑没反驳,她不知谢见涯能为她做到何种程度,也不愿用这样的事来试探,但在暮河城她已见识过了。
所以宁肯让他躲得远远的,也别再蹚这趟浑水。
说实话,她一开始责怪他们为了救她将魔教拖下水,可她也知道,不是以秦姑娘的理由也会有别的理由来攻打魔教,她只是不愿意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她给的。
想想没死在暮河城,又见到了丁竹姐姐和师父,活着多了许多快活日子,除此之外还有些惊讶,那时像是被迷了心窍一样,对自己都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