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夺酒杯之人之后,谢见涯先是愣了片刻,还是好生道了谢。
只听华颜出声,“戚三哥。”
这人很是冷酷无情地说:“你们累了就回去,文爷我跟他喝。”
这样善良体贴的话被杀气腾腾讲出来,总会让感激之情不那么真切,不过好歹也是为他们解了围。
“那个,华颜姑娘,那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
华颜轻轻颔首,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没走远还能听到文爷吆五喝六“来来来,喝,快喝!”以及戚振凝从嗓间挤出的不会有起伏的独特语调。
“嗯。”
凉风徐徐,靠着山的树林里夏季蚊虫不少,好在此时已入秋,偶尔的几声虫鸣也有些气短,伴着飒飒风声,颇有韵味,谢见涯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到此时还有心境去听这些。
走在前的华颜姑娘猛地顿住脚步,他也只好停住,夜渐深有些看不清华颜姑娘的神色,不过用不着看清,他总能猜出来。
“我以为谢公子应当能想明白的。”
想明白什么自是不必说,他们两人之间交情没好到这地步,唯一有关的还是秦姑娘。
“抱歉,但我很明白。”
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难,失之难。
这是秦姑娘告诉他的。
只听到华颜隐忍之后强带笑意的语气道:“我觉得谢公子还是不明白,那晚我说的话怕不是白费唇舌了?”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让他权衡之后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选择。
不能保护秦姑娘,甚至还会为她带来灾难,连聊以慰藉都做不到,这些对谢见涯来说都是他远远比不上华颜的地方,可这些也不全是劣势。
“那依华颜姑娘之见,秦姑娘是需要你保护的了?姑娘陪伴数十载可有将她心中的愁怨化解一二?”
秦姑娘武功剑法且不说来源出处,只拼着伤势还能与楚独傲有一较之力,明显是华颜敌不过的,既然敌不过何来保护这一说?
又如他先前所想那般,十余载相伴,秦姑娘仍是这副模样,又或者说,华颜姑娘的存在还不足以愈合秦姑娘的心伤。
华颜愣神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她拿来逼人家放弃的缘由被人家反过来用,她果然该反思,不过她不觉得这样的反驳让人感到不爽,甚至还有点高兴。
“我很喜欢秦姑娘。”很,非常,特别,她只会用“很”,再不会有胆量用别的。
谢见涯丝毫不惊讶,他早知道她的心意,却又听到不远处的姑娘悲凉又欢喜着笑道:“但我永远不会跟她袒露心思。”
“只会是一个侍女下属,最多朋友亲人的关系……”
所以他的猜测和反驳都是无用功,华颜就像是树上应季凋零的黄叶一样,周而复始,萦绕于心。
不是以或许求不得的爱慕者身份,那就永远配得上。
他不由得哽一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没有竞争力的对手啊!
尽管他应该高兴,似乎没人跟他抢了,但变成娘家人之后的华颜姑娘明显更有理由对秦姑娘的爱慕者提出质疑。
“我想让她好,想让她开心,想让她能和她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这个人不是我。在没遇到那个人之前,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如果那个人出现了,那我要确保他不会给她带来伤害,所以你,不行。”
也不是十分苛刻的条件,但谢见涯就是样样都做不到,他手无缚鸡之力,他身世复杂,甚至不够幸运的孩童时期,比之秦姑娘他反而是更需要温暖的人。
来时自信满满的谢公子卡壳了,他以为他能言善辩,此时却还是败下阵来。
“抱歉……”可除了抱歉他没有其他优势,只能磕磕绊绊说道:“我…我厨艺很好……”
看到华颜姑娘似笑非笑的神色后,他才意识到说了多蠢的话,入口的酸甜苦辣咸皆是美味,可对秦姑娘来说没有意义。
“我…可以练胆子,总会不怕鬼的。”显然这也不是重点。
来时打好的腹稿都变成了废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了,现在说的都是无凭无据的空口白话,他自己不能光凭着一张嘴就让人都相信他。
“我不会给秦姑娘带来危险,我会保护好她。”尽我所能。
“你保护不了自己,她会更伤心。”
果然华颜只是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走了,任由这样信誓旦旦却没有丝毫凭证的话被吹散在风里。
对自私自利的秦姑娘而言,悲痛才是时刻笼罩的阴霾,她不想让这样的阴霾落到自己身上,在谢见涯划分成熟人的时候,一旦他出了事,那是可预见的悲伤。
冷静一场后突然想到,谢公子和谢书生好像是有些不一样的,华颜顿觉自己好像被诓骗了。
且不说谢见涯实力如何,与秦姑娘般不般配,可他这副架势就好像他二人早已是两情相悦碍于女方娘家不赞同男方才苦苦表心迹的桥段。
华颜姑娘想到此处顿时啼笑皆非,她跟谢见涯天生不对盘,总能感觉到一些奇怪又熟悉的感觉,像极了秦姑娘讲过的话本子里俗气又经典的情景。
谢见涯也没在原地多留片刻,回了给自己安排好的房间,一夜好梦。
结果次日一早醒过来后的他就发现自己起晚了。
也不是日上三竿的晚,只是较之平日里,晚了得有半个时辰,惺忪睡眼好不容易将困觉打发了,直觉上觉得不太对,出门撞上正采摘桑叶的丁竹。
“醒了?昨晚上睡得不错吧!”
听起来像是早知道他会晚期的原因,见他疑惑,丁竹又道:“挨着林子的地方虫蚁较多,屋子里放了驱虫的药,稍微有点助眠功效,对身体无害。”
谢见涯了然之余又难免感叹蜀地之民的聪颖。
较真来说,好像川渝之地自古至今都是朦胧神秘的,远古时期通天神木建木所在之地,古蜀人传奇乐观,可在久远的江湖里蜀地却是世代口口相传的魔窟,还真是时移事易,沧海桑田。
“丁教主养蚕?这个时节?”
“前几天刚过了霜降,霜桑叶差不多是时候了。”
谢见涯点点头忽而又问道:“秦姑娘和华颜姑娘所穿衣衫都是丁竹姐姐亲手做的?”
“怎么,她们这都跟你说?”
“不是不是,是我见两位姑娘衣裙不似凡物,细致精妙,织女绣娘巧夺天工,这才由此猜测。”
丁竹很是得意地笑道:“我年轻那会儿也就会这一样,但胜在学得好,差不多也是家伙什儿了。”
但他由此联想到的可不单单是养家糊口的手艺,他可没忘,这儿是魔教,眼前这位看着三十多岁嘴巴忒损的美艳女子,即便布衣荆钗她也还是魔教教主。
跟三十多年前的应该不是同一位,可江湖上关于这位的传言也不再少数,当年和浩然宗的那点恩怨,还拐了浩然宗大弟子易昶,就不敢小瞧,混江湖的家伙什儿,大抵是指杀人的路子,他能联想到的只有一样,暗器飞针?
“去找秦姑娘他们吧!刚回来就跟撒欢儿的羔羊似的……”
撒了欢而的羔羊……
他没见过,不过看见秦姑娘后就明白了,原来撒欢的羔羊原来是这样的,上蹿下跳还咩咩叫唤的小崽子,幸好只是她一个人,华颜姑娘杵在不远处,像极了见惯大场面的田间老农。
而易昶公子倚在青石板上小憩,与放羊倌的姿态无异,懒散异常,好似这时候不是红日初升的朝时,而是疲累之后日渐西沉的昏时。
“蠢书生你也来了,师父刚还说不给你留朝饭了。”
对秦姑娘刻薄无情深有体会的谢见涯,也算是见过不同性子的秦姑娘了,此时方才恍然。
二九年华的少女和老成持重,胸有城府还是不够契合,天真烂漫尽管深藏也还是有迹可循的。
忽见易昶猛地从青石板上起身,似是用力太猛又或是石板太凉,他起身后面目很是痛苦地揉了揉自己后腰,将嘴里叼着的杂草取下。
“别胡说,我没说,这话不是我说的。”
行吧,姑且当作不是。
外界传言怀忧公子仙风道骨,不染尘埃,谢见涯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还觉得江湖传言眼光独到,独具慧眼,,但短短一日一夜的功夫他终于完全相信了,传言真的就只是传言。。
惧内就算了,还可算作是爱重,亲手做饭也能理解,毕竟他自己也是有一手好厨艺的男子……
叼着草的公子哥儿还轻佻反驳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谪仙是骗人的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神仙也是要吃喝拉撒的,飘在云头上的仙人沾上悍妻,顺带送了一亩三分地,也得从不食烟火去陈却浊的神仙变成凡夫俗子。
一川绿风,山水寂寂,换他来他也愿意。
吃个朝饭的来回,路上数不清的人冲他们打招呼,他还看见昨天晚上帮他挡酒的仁兄一声不吭跟到了易昶身后,忙向秦姑娘低声询问,“这人是谁?”
“你说那个穿黑衣服的?戚振凝,管他叫戚三哥就成。”见谢见涯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秦姑娘才细细跟他讲来。
“大夏大名鼎鼎的战神之家,听说过吧!”
这没听说过就实在是孤陋寡闻了。
大夏建国之后,北有蒙古部族进犯近十余年,东南贼寇骚扰百姓,苦不堪言,戚家在北抗击蒙古,守疆戍边,在南护佑百姓,名副其实的攘外安内的战神之家。
“戚振凝是当今戚家之主第三子,因为…一些…一些缘由落难,被师父搭救,从那之后就只听师父一人吩咐了。”
秦姑娘闪烁其词的一些缘由实在不是什么秘密,传言早就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谢见涯自然不会不知,但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儿的人是不是哪个单拎出来在外面都能打得过一般的二流高手?就像楚二公子那般的?”
却听她回道:“前一句说得对的,后一句不对,楚二公子这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暴露魔教实力没什么,楚寻风显然更要紧。
仔细想想,他除了跟华颜交手时点到为止的鼻青脸肿,只能看出来有藏拙的嫌疑,但在试剑大会上也是第一次登台出手,一招挥落了林大小姐……
不排除林大小姐可能真是个废物的情况,但她能确定,楚二公子绝不是什么末等一流的高手。
秦姑娘说完之后也不知想起来什么,忽然情绪就低落下去了,谢见涯知道是什么原因。
林大小姐……
可有些事做了,哪怕怀抱愧疚之情,她也不会后悔,深感无力逼不得已放弃和心怀慈悲的放下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秦姑娘有能力,她也不想放下,所以她永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