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远处的客栈,果然也就百步的距离,大名鼎鼎的同福客栈,边上紧挨着暮河城最大的酒楼,街巷临河,正是一副欣荣。
客栈大堂里的客人也不少,多数是能依照穿着辨别身份的江湖侠士,风骨天成,白衣凛然,眉间剑纹,此时能与寻影山之众同宿一间客栈的,总不是是籍籍无名之辈。
到底林孟生是长辈,秦姑娘也不好走在他前头,临看到眼前情景的时候,暗自观察他的神色,拧巴起来的眉心不是作假,可见是真生气了。
林大小姐打小就没学会怎么看人眼色,也许是因为甩脸子的人是亲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瞧见客栈里招摇轻浮的身段,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
客栈大堂的楚寻风正摇着他的折扇冲剑华门的女弟子抛媚眼,腆着脸凑过去搭话,不防备被鹅黄衫的林月疏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秦姑娘才能看清楚女弟子的相貌。
姿色不俗,可惜面上冷若冰霜,眉梢不加掩饰的轻视,许是碍于楚家的地位才没对楚二公子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毕竟楚二公子花名在外,一流出身,二流实力,何况身世上还有所瑕疵,到底比不上大公子楚扬墨,一等一的身世,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翘楚。
女弟子见林月疏把人吓远了,方松了口气,往后一看,果然见到了寻影山林氏家主,忙上前行礼。
“剑华门陈缈缈,久闻林家主之名,代师尊拜会。”
秦姑娘低头,似是自惭形秽,华颜面不改色,安慰似的抚住秦姑娘的手,暗自交流了一番。
不管怎么说,这位缈缈姑娘还是很上道的呀!
林楚两家的婚约天下皆知,林大小姐及笄礼上楚家主就提及过,“扬墨年纪也不小了,虽是长了月儿十岁,却一直未娶妻,这婚约也得提上日程了。”
两家交好多年,林家主从没拂过楚家主的面子,涉及爱女婚事,却意料之中的坚决。
“月儿年纪尚小,我和她娘还想多留她几年,婚约之事再议,还望楚老兄莫怪。”
楚独傲竟也打哈哈过去,这消息自然也不会避人耳目,一时间谁人不知,林月疏小姐甚得林楚两家爱重,亲爹庇护,未来公公看中,出身寻影山,嫁得暮河城。
上天写命格簿子的时候也太偏心了,难免有人心生嫉妒,但也不敢明着得罪靠山强大的林大小姐,没想到人籍把流言蜚语亲手送出来了。
寻影山独女林大小姐不喜楚扬墨,偏偏缠上了风流浪荡的楚二公子,明眼人都知道,林大小姐喜欢楚寻风,此次听闻试剑大会林楚姻亲再谈,也有不少人等着看戏,地下赌庄都有人开盘,赌林大小姐会嫁给楚家的哪位公子。
私底下如何不屑楚寻风,嘲笑他如何不受家主宠爱,面上还要顾及他是楚家公子,也或许还能有个强势老丈人也不好说,林孟生说不得就将寻影山的百年基业交到了未来女婿手里。
陈缈缈不屑楚寻风是都能看出来的,不受宠的纨绔子弟而已,可面对林家主,依然是要毕恭毕敬的,谁让剑华门不如寻影山势大,而林家主也确实实力强横,受人尊敬。
林孟生不是爱为难小辈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女儿在江湖上的名声,再看那没心没肺的蠢丫头,冲着楚寻风傻笑着,她上前一步,楚寻风后撤一步,再明显不过的疏离。
躲到角落的秦姑娘摇摇头,看着陈缈缈嘴角的微笑都有些难堪了才得到林孟生的回应,“多礼了,代我问沐宗主安。”
陈缈缈被晾了小会儿,微笑称“是”。
秦姑娘心说,林家主倒不是故意晾着你的,可宗门的一个小弟子怎么比得上宝贝闺女重要呢?
华颜和谢见涯与秦姑娘站到一起,充当着林孟生身后的小喽啰,顺带看了场操心老父亲心疼叛逆女儿的戏码,还要装作努力看顾自己小姐,无暇顾及他人的模样。
老父亲打发了别家小辈,又把自己女儿揪回来,楚寻风仿佛刚看到他的林世叔,方不急不缓地整理了衣衫,上前见礼。
林孟生看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来气,只恨自己闺女眼光差,瞧上了这么个不争气的, 顿时就想破口大骂,好在被林夫人拦住了,他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几个外人。
外人秦姑娘:虽然很想接着看下去,但不是应该给我治病吗?
楚寻风好巧不巧也也注意到了,冲秦姑娘三人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林大小姐登时脸色难看,“寻风哥哥,你认识她?”
大小姐分毫不差直指华颜,谢见涯肩膀耸动,差点没笑出声来。
倒也不奇怪,阅女无数的公子怎么会与相貌平平的女子有何瓜葛,她带回来的两女一男,一男一女两个相貌出色,华颜虽是压了容貌气势,也比胭脂俗粉要好上许多。
林孟生听闻此言,狐疑之色望向身后三人。
楚寻风轻摇折扇,眼神微眯,颇为自得。
“认得,与公子檐下避雨的缘分自然匪浅。”这话自然是对谢见涯说的。
谢见涯无语,檐下避雨也算交情的话,他都不知和多少人有过交情了。
秦姑娘行礼,“见过楚二公子。”
林月疏嘀咕,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
“月儿,去把长舟叫来,给这位姑娘把把脉。”林夫人觉得眼下的情景不怎么适合谈自家人 的事,最好是先把这几个外人捋清楚了。
这等小事自然不必大小姐亲自去,立马就有机灵的弟子将人喊了出来。
楚寻风还在询问秦姑娘甚至有何不适之时,秦姑娘整个人愣怔看着他身后,还叫他以为这是个怎样惊为天人的绝世美男,回过身望,却也不过如此。
谢见涯也惊讶于秦姑娘流露这等神色,迷茫还略带惊疑,可在他看来,就是个略显清秀,眼神懵懂的少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秦姑娘攥紧了身边人的手腕,华颜有些吃痛,感觉到秦姑娘在掌心写的字,瞬间明了。
“封”,认真说起来,长舟,该算是秦姑娘的表亲?
医术绝世,封家,可惜封家嫡系一脉绝户,昔日风华山庄秦庄主姊妹下嫁旁支,并未育有一儿半女,可秦姑娘见过秦庄主的画像,外甥肖舅…么?
华颜不知秦姑娘真正惊疑之处,却也看出来这位公子确实懵懂茫然,甚至还有些莫名傻气?
林月疏将人拽过去,颐指气使道:“喂,你快给她看看是什么病?赶紧开药,治好了就赶他们走,省的别人说我撞了人不赔礼道歉还骄纵蛮横!”
封长舟有些拘谨请人坐下,取了帕子搭在秦姑娘手腕间,略有沉思。
秦姑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神医可看出来我这病?”
封长舟不答,秦姑娘又道:“这病可还有得治?若是没法子我也不强求。”
语罢更是强自忍住落泪,眼眶微红。
林月疏觉得自己先前说的有些过分了,小声道了句“对不起”。
继而又自信满满道:“你可别小看他,他可是封家传人,医术自然是没话说的,你的病他肯定能治好的。”
可见林大小姐虽娇蛮了些,却还是个心肠好的姑娘。
话音刚落,就听到闷声一句,“治不好。”
无疑,自然是封长舟说的,秦姑娘强颜欢笑,“多谢小神医。”
林月疏焦急问道:“怎么会治不好呢?她得的什么病?你不是出身医学世家吗?怎么会治不好呢?”
这一番话噼里啪啦问下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秦姑娘是与她相交甚久,关怀备至,故而焦急,可说到底她们认识不过半个时辰。
林大小姐没想那么多,她喜欢楚寻风,知道江湖上很多人嫌弃她刁蛮任性,她又不在乎,只是无意撞了一个姑娘,姑娘有疾,虽与她无关,可听封长舟说“治不好”的时候还是难过。
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身患绝症,或多或少的有些感伤,也称不上是矫情。
封长舟很是疑惑地看着大小姐,不解她为何这般焦急,又道:“与平日里无异,好好养着,不比现在更差,长命百岁不是难事。”
楚寻风神色复杂,封长舟说话大喘气,害得他也以为这姑娘活不长了,却原来只是治不好也不耽搁活着的病症。
林月疏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理解错了,只将责任怪在封长舟身上,好奇道:“她得的什么病啊?”
林孟生早早拉着自家夫人离远了,也无意打探他人私事,听到林月疏的话后,出声打断,“月儿!”
秦姑娘大方一笑,还未等她宽容大度自己将病症说出来就听到了封长舟的声音。
“体寒之症,治不好,冬日难捱,体质阴寒,伤及根本,日后难有身孕,她差不多要一个人孤独终老了。”
封长舟没学会怎么看人眼色,只觉得周围人看他似乎带着谴责,他不解望向林月疏,似是在申辩。
因为你问了,所以我才说的啊!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他不会将这话问出来,但在场的人都能看明白,秦姑娘依旧扮演着她文弱忧伤的姑娘模样,此言更是如遭雷劈般难过,谢见涯半点不意外,只将目光望向了华颜,果不其然,华颜姑娘的袖口又抖动了两下,想必又是想砍人了。
若不是因着这人是秦姑娘的表兄弟,又是个傻子,她早劈上去了,任谁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半句对秦姑娘不好的话!
楚寻风合上手中折扇,轻点鼻尖,饶是他这般浪荡纨绔,也觉得这话过分。
子嗣之事,便是江湖中人将洒脱挂在嘴边,却没哪个能真的将子孙绵延不放在心上的,更惘论平头百姓王公大臣,可不见得就难得一心人。
孤独终老一说也太过刻薄,不似他这般懵懂清澈之人说出的话,有些怨毒咒骂之意,可真是奇怪了。
林月疏想不到此处,或是她懒得朝这方面想,而林孟生这样的老狐狸已将心中的弯弯道道百转千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