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涯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只觉得他与眼前人真是不堪比拟啊!
秦姑娘不知何时也靠在一旁,兴致勃勃看着书生义正言辞,到最后却是嗤笑一声,扬声道:“说得对,这主意可还是你想的。”末了又加上一句,“日后也莫忘了才是。”
容安挑眉,温声劝服谢见涯,“依在下之见,秦姑娘并非这等寡廉鲜耻之人,不然只怕公子口中作假的清霜剑就不单单是架到了公子颈项间了,秦姑娘对胡言乱语的公子尚且如此宽宏大度,谢公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卫寰已经很多年没瞧着这样精彩的戏了,见秦姑娘的剑出鞘,连忙叫声“好”,被秦姑娘凌厉一记眼刀看过来,识相地缩了缩脖子。
手里的瓜子也尽数落到了地上,委委屈屈躲他家公子身后。
要说有多害怕是假的,可他也确实被秦姑娘那一记眼刀吓了一激灵,像是夏天晌午暴晒的铁片被一桶冰水泼了下来,一阵颤栗。
华颜知道秦姑娘生气是真,却不是因为蠢书生暴露她们“身份”,毕竟与魔教怀忧城扯上关系不在乎名头上多扣一顶“冒领他人身份”的屎盆子。
何况只是暴露身份,还不如直接说她们是魔教中人,秦姑娘气的什么,大抵也能猜到。
要不怎么说书生蠢呢!凭什么不自量力地想拉人家回头啊!妄图借容安公子之势,迫使秦姑娘不去试剑大会,这才是触了秦姑娘的霉头。
不过,依着蠢书生的蠢相,也说不准他是真的觉得秦姑娘品行不堪,一力劝阻无果,寄希望于别人能让她“迷途知返”。
秦姑娘回过身来又是一副言笑晏晏的表情,书生惊疑未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中长叹:唉,这可真是,又做了讨人嫌的事啊!
“只知道书生姓谢,还不知贵庚呢?”秦姑娘笑眯眯道:“瞧着也是弱冠了吧?”
“那位容公子可是而立之年了,竟也还未娶亲,莫不是有什么……癖好?” 否则怎么会听你在这儿说疯话呢?
谢见涯知道容公子三十有余,任谁见了都看不出来这是个三十多的人,但这话明显不是在嘲笑容公子,而是在笑他。
无非是笑他一个成年的男子还这样天真,余下的那一星半点的言外之意,他只当没听到,容安公子有什么怪癖,她也真敢说。
这一行人入暮河城时半点没有扎眼,容安公子风华绝世,谢见涯清潋明澈,华颜姿容无双,便是容公子身边的小厮也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却架不住一行人低调,与张扬在外的秦姑娘过目就忘的容颜。
也是奇了,竟有人会被这等姿容迷得转不过神来,画着柳叶眉,身段婀娜,一颦一笑都是温婉娇弱的女子,她除了会装模作样,怎会这般强势?
不禁想起了不知哪本野路子话本上的瞎编的话。
玉质天资美人骨,豪杰折腰,侠士忘义,乱国祸,尽付风月。
思绪转回来之时,觉得自己甚是可笑,野间花前月下的词调,说的都是那倾国色的佳人,只因风月无边,祸乱天下,如妲己褒姒之流,只从姿容上,秦姑娘可真是比不得!
“依言与公子一道入暮河城,也算是结个善缘,公子平安无恙,就此分道扬镳。”
卫寰听到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只道这姑娘可真是猖狂,明明漂亮姐姐还没说什么,刚想反驳,却被公子拦住。
“多谢三位,既然已到暮河城,想必与三位总还有再见之日。”
见他三人都不作声,容安公子也不在意,眯着并无神色的眼睛笑得光华夺目。
“容某静待他日清源山上,三位大放异彩。”
秦姑娘客套完道别的话便欲离开,秉着礼仪听完了,也不打算谢谢他的祝福,毕竟也不是什么真心实意听了让人开心的好话。
栎城下了场雨,暮河城也没落下,她们的小破院落门口圆滑的青石浸湿后更加滑脚,再加上天差不多黑了,三人慢悠悠走着倒也不碍事,只是前面的秦姑娘忽地顿了顿身子,冷不防就被撞上了。
谢见涯碰了碰自己的肩膀,还有些吃痛,原来比他强势的姑娘长得没他高,也就到他耳边的位置,力气不小,整天弱柳扶风,身娇体弱的身子,也不全是装的。
认真说起来,风华山庄的坟地上是他与秦姑娘距离最近的时候了,却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又因着秦姑娘质顽劣,搞得他至今一直觉得她应是一副铁骨石身,这么一撞才觉出来,原来也还是娇软的姑娘家。
“阿颜,你明天把红的绿的剑套给我缝一个出来,我要背着清霜剑招摇过市。”
姑娘家说出的话还是半点都不娇软,他这点微末的思绪终究是自我沉醉下的妄想。
于今日到达暮河城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不在少数,多是些小有名气或是众所周知的派别家族,浪客们若不是早早来了,盼着有个归处,便是要临近最后一日,轻门户血脉,重仁义丹心,博得众人侧目。
诸如秦姑娘之流的,便是轻门户轻侠义,抱着金罐子上门乞讨,金罐子外还要镀层黄铁仿金,也可谓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再说寻影山林氏,也是今日到的,人家不必歇在暮河城的客栈里,虽说偌大的门派不缺这点银子,房间虽紧缺,又是天价,可林家家底雄厚,还真不一定在乎这点,只是没这个必要。
林楚两家既结为儿女亲家,亲家公亲家母都到门口了,怎能叫他们住在外头,只是林大小姐 不知怎地不肯上清源山,林孟生夫妇又宠着,便依了她的意思,就在暮河城的客栈落脚。
随行的弟子数十,个个着冰蓝衣衫,发带轻扬,引人侧目,任谁都知道这是林氏子弟,果真是器宇轩昂,风姿卓绝啊!
只不过缩在破落院落里的三人是没见着的,孤灯下的华颜姑娘捏针的姿态不若仗剑时好看,到底也是比秦姑娘强得不止一星半点,剑套也不是什么难缝的绣活,只是秦姑娘要的别致,想着怎么丑怎么来,说到底,丑到何种程度,华颜姑娘终是拿捏不好这个分寸。
秦姑娘背着剑准备出门时,红红绿绿的搭上秦姑娘的青衣,华颜犹犹豫豫道:“还是别了吧?”
“你放心,风华山庄遗孤的身份,到现在还是假的。”秦姑娘边说着边冲华颜姑娘抛了个媚眼。
谢见涯摇摇头,良久无言,却还是跟上了。
秦姑娘不该抱有这样的幻想,她曾在话本子里见过一句话,一失足成千古笑,枯骨缠绕流离身。
死而复生的无稽之谈便罢了,十载怨恨,百鬼缠身。
千般流转,徘徊梦萦,又如旁人的狼子野心,辗转悔悟,因果报应。
至此时,都只是有了一个借口,黄泉久待不肯离的魂灵怨恨消逝得以安息,快要放她出生天了。
正待几人闲逛之际,秦姑娘的帷帽被一位俏丽调皮的少女撞下,她连声说着:“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受伤啊?”
姑娘身着鹅黄交领襦裙,双手背在身后,想必是方才太过兴奋,背对秦姑娘一时不查才撞到的,看她一脸焦急,倒不是故意的。
只是不巧碰丢了秦姑娘奇丑无比的剑,剑套松口,隐隐露出了霜花纹路清霜剑就这么裸露在地,秦姑娘赶忙将剑捡起来,像是怕被人看到,匆匆起身将要离去。
只不过街上来往的江湖人众多,虽是短暂的片刻也足够有心人看清楚了。
谢见涯为她捏了一把汗,作死啊!
碰瓷到了寻影山的大小姐身上,据说大小姐是个娇蛮任性的主儿,你要是真的受了伤也就罢了,可瞧瞧这弱柳扶风的身姿,一看就是装的啊!
可转念又一想,倒也说不准这二位谁更娇蛮些!
林大小姐方才见自己撞的这人非但不作声还匆匆离去,不禁皱了眉头,直觉以为这人定是有鬼!
华颜见林大小姐伸手要拦,连忙搀着秦姑娘作势要走。
“姑娘,你没事吧!我们快些走吧!”
林大小姐也不能强拦着,所幸不远处林孟生夫妇眼瞧着这一切,忙上前道:“这位姑娘,既是小女冲撞在先,我看姑娘身子多有不适,在下正好带了位神医,不若为姑娘医治一番?”
华颜警惕地看着林氏一家,拽着秦姑娘的袖子,“姑娘,大夫已在家中候着了。”
谢见涯也道:“是啊,姑娘,到底是女儿家,您身子不好也不能轻易相信他人啊!”说完还面露不善朝向林孟生。
林月疏不乐意了,“我爹爹好心,请你家姑娘看病,封长舟的医术可比那些江湖野郎中好多了,嘿,你们还不识好人心?”
“月儿,不得无礼。”
林夫人纵容般呵斥女儿,又温和道:“是啊,姑娘,相遇即是有缘,何况我家这野丫头没轻没重的,偏力气大得跟头牛,别撞伤了姑娘。”
虽是数落的话,没由来的多了亲昵,秦姑娘只道广而告之的亲昵才是别有用意,反是不怎么在意,倒是察觉到了身旁华颜思绪的变化。
原来这世上是有这样的双亲的,温和肃穆,慈爱严厉,严父慈母,虽然她不羡慕,但还是有点好奇,林大小姐被精心呵护长大怎么会长成这样一副性子?
“劳夫人费心了,不碍事,我这是娘胎里的毛病,与令千金无关。”
谢见涯提着口气怎么也松不下来,总觉得秦姑娘表里不一,她好似并非偶然撞上林家人的,可见她不做迟疑离开,又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错了。
“虽无关,但也她莽撞急躁,失了矜持,姑娘不必推辞,前面不远处就是在下歇脚的客栈,不会耽误姑娘良久。”
林孟生不愧是一派之主,不容置喙,秦姑娘看着林月疏一副“看吧,我爹娘就是这么善良的人”,示以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转过身来暗自对谢见涯竖了大拇指,华颜姑娘无语看天,手放在秦姑娘的腰际,暗自用力,嘴上却道:“姑娘,当心些”。
谢见涯自然也看到了她俩的小动作,顿时一阵泛酸,看着都疼,秦姑娘面不改色,他也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