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涯记得那块被秦姑娘说是“太甜”的糕点,其实就是块普通口味的,因着他不嗜甜,做的口味只比他能接受的甜味稍稍甜了一点,他那时就记住了,秦姑娘不喜甜,却没想到还有别的原因,但看这两位的神色也知道自己应是又犯蠢了。
秦姑娘意味不明,开口道:“其实我根本就……”
“你说的对,她就是不喜甜,打小就这样。”
谢见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算别有隐情,也不是他应该刨根究底的,只不过不知由何来的欢心之情也一瞬间似烟雾散尽了。
“你也是,果脯而已,不是什么热腾腾的包子之类的,等雨停了慢慢走回来也是一样的。”华颜打哈哈道,随即就想把谢见涯打发走。
“一身湿,回去换身衣服,别跟她一样,回头我还得照顾俩。”
谢见涯虽惊于华颜姑娘竟会用这样关切的语气跟他说话,也不作反驳,回屋去了。
秦姑娘将搁置的药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华颜看她没有要碰果脯的的意思,无声谴责,不由分说取了个塞到她嘴里。
“祸害!自己惹下的孽债,自己还!”
“唔……那你方才还拦着不让我说……”秦姑娘嚼着她尝不出味道来的果子,嘟嘟囔囔说道:“告诉他不就完事儿了吗?”
“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虽说有大把握他不会害你,可他终归不是同道中人。”
秦姑娘不置可否,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左右她尝不出来苦不苦,怎样无所谓了。
谢见涯回房之后恨不得用头撞墙,他真就是脑子一热,怎么想都觉得这一趟不该出去的,没做好事不说,连带着在秦姑娘心中只怕是个更蠢的形象了。
唉,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还纠结的了,只盼着秦姑娘不要在将来把这件事拉出来反复鞭尸才好。
隔壁房间的容安公子早就派小厮出去转了好几次,卫寰好动,又是个半大的孩子,活泼些就算有人见怪也不会过分计较,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店里上下客人的来历摸了个大半,正兴致勃勃冲病弱公子说道。
“我还道能挖出什么秘事来,合着从这儿过去的,大多都是跟咱们一样的行程,试剑大会真就那么厉害?”
“你家公子我拖着这副身子也要去的,怎么能不厉害?”床上的公子抿唇调笑,“玩够了?可打听出来什么江湖不为人知没有?”
“没什么好玩的,还是那些陈词滥调,慕河寻影天下知,侠肝义胆楚人魂,除了这个就是魔教妖人,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追魂令下怨魂喊冤,再有就是哪家不成器的弟子难当大任……嘿,这 还没你讲的多年前的江湖事来得好玩,这些人怎么一直都这副面孔,都是些什么呀!”
卫桓深以为江湖人可真没意思,幸亏他们家不掺合。
“那你可打听到住咱们隔壁的那两位姑娘一行人是往哪去的吗?”
“没有,不过应该也是跟咱们同路的,生病的和书生打扮的那两人看不出来,红衣服的漂亮姐姐定是个练家子,楼下那些废物一起上都不一定能打得过。”
容安失笑,卫寰别的都好,就是以貌取人吃亏了都不长记性。
“屡教不改,看人家漂亮就说人家武功高强。”
“不是,这次真不是啊!”卫寰辩解,“红衣姑娘确实很厉害,体态变幻,步履轻盈,袖中藏剑,唔,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吧!”
“可我瞧着你说的这位漂亮姑娘很是用心侍奉那位其貌不扬的姑娘呢?那岂不是那位姑娘更厉害些?”
“非也,非也。公子你对江湖事不够了解,不是有很多主仆身份颠倒掩人耳目之人,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说不定她们便是如此,何况我看到的也不是这样,漂亮姐姐说是侍奉,其实并不十分尊敬,可见她们之间绝非主仆的关系。”
小厮振振有词分析了一阵,容安听得发笑,“应该绝非是漂亮姐姐为仆,另外那人为主的关系。说来说去还是见不得美人沦落微末,侍奉他人,见色眼开的臭小子!”
卫寰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他也知道他说得有些牵强了,不过也不一定就是假的啊!
“试剑大会在即,他们定然也是明早启程的,不若与他们同行?”
“那我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注意分寸,言辞得当。”容安显然默认了卫寰的的话,嘱咐道:“快去快回。”
那边秦姑娘一碗药下肚,仗着尝不到味道,已将谢见涯买回的啃了大半,华颜无心劝阻,只默默端了水,怕她齁住。
谁知秦姑娘一口水还未进口,催魂似的敲门声来了,按说蠢书生刚离开没多久,依着他那薄面皮,若无要事,怕是今天都不会再出房门了。
华颜姑娘前去开门,在门口稍微顿了一顿,等秦姑娘将水咽下去后才不急不缓开了门。
门口的十五六的少年郎有些面生,毕竟卫寰冲撞谢见涯的时候两位姑娘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并不知长相如何。
“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事?”
卫寰拎着礼盒的手放下去,另一只手猛拍一下自己脑袋,方甜甜笑道:“姐姐,我是隔壁容安公子的侍从,方才多亏了二位姐姐将大夫借给了我家公子,他才能捡回一条小命,特意嘱咐我来答谢两位。”
华颜姑娘听到此处,再拦着不让人进就是太不近人情了,“谢礼就不必了,进来吧。”
但见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边抬脚进屋便道:“二位姐姐,实不相瞒,还有一事相求。”
秦姑娘朝华颜望去,这怎么,现如今的人都是这样得寸进尺的?
“你们也看到了,我家公子那个身子,偏他此次出行只带了我一人,我看二位姐姐也是江湖侠女,想必也是前往试剑大会的,只求能允我二人同行。”
秦姑娘觉得自打遇上蠢书生后,身边的人都有些不太正常了,堂堂河洛容氏嫡系独苗,出门不是仆 从如云锦衣华盖就算了,跑大老远到暮河城参加劳什子的试剑大会,这跟他容家能有什么关系?
天家不放心肆无忌惮的武林人士,怕他们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威胁到谢氏王朝根基,派遣官员镇场子不是不能理解,可让这么个病秧子轻装简行,是没人了吗?
她下意识就觉得不是这么简单,一个试剑大会而已,八方来朝也太夸张了。
卫寰见那位相貌平平的姑娘面容纠结,更是认定了他的猜测,这般犹豫不决的人,绝对不会是漂亮姐姐的主子!
果然,三人中真正能做主的还是漂亮姐姐,他只好用祈求的眼神望向华颜。
华颜姑娘看着秦姑娘端起茶水前下颌轻抬,只好点头应了。
卫寰见事情办成了,寒暄了两句便匆匆回去了。
华颜皱着眉头,又要说教了。
“明知道他们不是凡人,还非要把妖魔鬼怪往身旁招,也是奇了,最近怎么净碰到这些怪人。”
“咱们要闯的龙潭虎穴里可不止这点小妖怪呢!况且看不清面貌的妖魔鬼怪还是放在身边更容易看清,不然哪个躲在暗处的老鼠偷偷咬上一口,说不得带着什么传染病,风一刮再波及他人,反倒不美。”
华颜拧着眉头,却不再说话,算是信了秦姑娘的这番说辞。
“随便你。”
“既然答应了人家同去参加试剑大会,容公子又是个体弱的,说不得路上耽搁些时辰,试剑大会不过还剩了六日,我们明日启程。”
栎城是去暮河城必经的官道,快马加鞭不过多半日的路程,五日足够秦姑娘将似真非假的风华遗孤的身份散布出去了,所以一切都来得及。
谢见涯次日一早被告知要与容安公子同行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呆愣,余下不解。
容安公子名声如何他是听说过的,处处周到,温润体贴,与秦姑娘之流同行,他总是有些担心的,在听说是他提出同行之后,更加扼腕叹息,这么个皎皎明月般的公子啊,居然要和他们这样身处污泥之人同行!
看看他就知晓了,秦姑娘能让身边的人清楚看到“近墨者黑”的威力,不过四五日,抛尸遗骨的勾当干过了,“鬼遮眼”的骗局也见识过了,接下来还要干票大的,借用已死之人的身份招摇撞骗,谢见涯俨然已将自己视为秦姑娘同伙。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君子风仪都在四五的光景被秦姑娘吞到肚子里了,看着月白锦袍的公子,更觉得自惭形秽,是他没能恪守君子品德,违背圣贤之道,定不能秦姑娘再祸害一轮皎皎明月。
“容安公子,你可知秦姑娘是何身份?”
华颜姑娘听见谢见涯的话,眉心微拧,眼眶冒火,亏她还当这书生是个纯良的,若是再离得近些,只怕她能将人瞬间斩于剑下。
秦姑娘嘴角噙笑,抱胸在旁,还得了空闲给华颜顺了顺毛,生怕她一个没忍住就将人劈了。
华颜姑娘:“哼!”早晚劈了他!
容安面露不解,浅琥珀色的眸子未动分毫,却朝着谢见涯的方向看去。
“谢公子是何意?秦姑娘自然是秦姑娘,还能有别的身份不成?”
看看,多天真的公子啊!
秦姑娘是秦氏女不错,可她想要的可是别家的秦啊!
“说来江湖上的秦家不知是何处世家?”容安捏着下巴,似是在脑海中尽力思索名门流派,不得其解,又道:“秦家,风华山庄?莫不是……?”
谢见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容安公子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差点被套进了秦姑娘风华山庄遗孤的身份。
他只注意到了容安公子了然大悟的神情,自然也错过了秦姑娘眼中的晦涩不明,倒是华颜离得近,听到了秦姑娘口中咬牙切齿的“蠢书生”三字。
华颜姑娘袖中的剑翻了个翻,紧了三紧,差点没自己出鞘斩了那书生。
他还不知死活,见他的一番话起了反作用,忙道:“不是,不是,实话告诉你吧,秦姑娘拿了柄假的清霜剑欲前往试剑大会骗吃骗喝,容公子高义,她这样的人还是早日拆穿,让她脚踏实地的好。”
卫寰:“……”这书生有疯病吧!
容安不解,“若真如谢公子所言,你们一道而行,她品行不堪,你为何不制止?何况若真如公子所言,此等小人,定教她万人耻笑,哪能这样轻易放过?”
“在下品行……亦不堪。”谢见涯艰难将自贬的话说出来,又道:“秦姑娘年纪尚小,大好时光,知错能改,又何必赶尽杀绝,何况,这个主意…其实…是在下想出来的。”
一句话到最后,竟是低不可闻,也亏得容安目不能视,听力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