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们认识蠢书生才几天,他就招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先是暮河城楚寻风,又是河洛容安公子,了不得啊!”
华颜听出来秦姑娘话里的戏谑,吩咐店家上些白粥后才抽空回了秦姑娘。
“四天。”认识谢见涯四天了,她也觉得不太正常。
若说楚寻风还是因万金枝香气诱来的,可容安公子发病也太巧了,单缘分二字可有些牵强了。
何况她看容公子的病也不见得就是第一次犯了,大老远的怎么会只带了个毛躁的小厮?
不管怎么说,容安公子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既然病情是真,秦姑娘也不至于当真就孤芳自赏到觉得人家都是冲着她来的。
华颜还在担心秦姑娘病情,虽说大夫说只是风寒发热,可秦姑娘打小就不能用平常人的法子来医治,近年来是好了,但总还是提心吊胆的。
至于河洛容安,遇上了便遇上了,说实话,她还真就未将此人放在心上、
河洛容氏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算命的,只不过算的不是平头百姓的命数,王朝兴衰,国之气运。
高居庙堂之人休戚与共,江湖草莽不过付之笑谈。
呵,说得好听,要她说,为什么当今皇帝不敢用护国寺的和尚呢?
传言说的是护国寺闭门不出,才疏学浅,岂敢窥伺天意,觉慧方丈碍于大夏龙脉看顾之责,随手扔出了个小辈弟子,担任司天监正之职。
在有心人眼里,护国寺闭门不出近三十载了,那位司天监正大人是何样貌秉性依然无人知晓,江湖中人便当这位大人不得帝心隆恩,才致使陛下放着正统护国寺不信,反倒去信任一个落魄算命先生。
讥讽嘲笑有之,但可见容家的地位超然。
可叹容家这一代的少主是个天生的瞎子,容家主又只有此一子,恐难支撑门楣,江湖中人更多了看轻容家的底气,肆意嘲讽之余,又各自心里清楚。他们嘴上看不起人家,实际上是羡慕嫉妒更甚,至少得圣上眷顾的世家,比他们这些势单力薄的门派要好上很多。
华颜姑娘不放在眼里是因为没必要也不惧。
江湖朝堂在正派大人物眼里是息息相关的,可对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说,都只是挂在嘴上的名词。
势单力薄这词,是跟魔教扯不上关系的,所以在她这儿,万事都没有看着秦姑娘吃药来得要紧,管他们蓄谋已久还是别有用心。
秦姑娘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摇旗呐喊,为她身先士卒,这是华颜敢拍着胸脯保证的话。
半点不夸张,即便没有怀忧城和不归林,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她华颜活着,秦姑娘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人。
此时谢见涯正在房间里踌躇徘徊,总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秦姑娘也没有特别坏,可短短几日,他被这人诓骗了太多次,便下意识将她定为阴险狡诈道德败坏的小人,身体有恙之后的秦姑娘一番赤忱将大夫让给容公子,他便立即认为她是不安好心,另有算计。
然则恶意揣测他人最是品德低下,他才是那个不安好心的人,于是徘徊许久还是决定找秦姑娘说个清楚。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声音。
“赶他走。”
是秦姑娘的声音,赶谁走?我么?谢见涯放在门上的手还是没敲下去,默默转身离去。
秦姑娘喝了粥还未吃药就睡下了,华颜早早听到隔壁的动静,随口问了句。
“谢见涯你打算怎么办?”
不巧的是谢见涯正好听到了秦姑娘半睡半醒间的回答,立志考状元的书生怎么着都不会是个 蠢笨之人,他自然明白,所以又回来了。
华颜想着嘱咐小二的饭菜还未好,应是店里人多,忙忘了,正想着去提醒一下。
哪成想,她听着已经离开的人还守在屋门口不远处。
与门轴声一同响起的声响。
“我方才托厨房煮些粥,秦姑娘也不能吃别的。”
华颜拧着眉头看着强自欢笑莫名委屈的男子,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说到底还是秦姑娘玩心太重才将人家留下来的,随随便便再打发走,太不讲道理了。
“谢谢,她睡了。”
莫名感觉自己像是个勾引了人家相公被养作外室在像正房大娘子挑衅似的,华颜觉得自己应是听秦姑娘讲的话本子太多,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正房大娘子痴情不悔,唯唯诺诺说道:“我上街转转,等……”
“那你快去吧!”华颜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就不打扰你们了”之类惊世骇俗的话来,连忙打断他。
因着发热了的缘故,想必秦姑娘睡得也不是很安稳,依稀听到了门外声响,心里莫名叹气,要是蠢书生偷偷走了就好了!
可惜,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的蠢书生,觉得她缺德,怀疑她挖人坟墓,不齿她冒名顶替,跟她走这么近还不想着赶紧跑,就他这样的还想考状元,除非当今陛下是他亲戚。
秦姑娘满脑子嘲讽,却下意识忽略了她将谢见涯留在身边的原因,本来她也算是一时兴起,因缘际会而已。
天家姓氏,皇亲贵胄,随便捡回来的一个穷酸书生是龙子皇孙的可能基本上就能忽略不计了。
谢见涯在街上逛了大半个时辰,本就没什么看中的东西,且他身上的钱带的不多,还是秦姑娘大方给的金子,除去买衣服剩下的钱,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回去,便又慢悠悠打算踱步回去。
不巧的是,他走出来太远,天公还不怎么看顾他,阴沉沉的天气带着些湿热,都道是早晚要下雨的,却也觉得最多就是零星小雨,不怎么当回事儿。
瞧着身侧躲雨的行人,谢见涯看了看身后的铺子,掌柜的瞧着等不及的大雨半点不顾忌街上的人,直挺挺的倾盆而下,自家铺面檐下站了几个人,也乐得他们在这儿躲雨,兴许闲得无聊的 人就进店里看了,做生意不都这样,讲究缘分!
谢见涯就是那个闲得无聊的人,掌柜的见他数次往后看,也放下揣在袖窿的手,招呼道:“公子进来看看?说不准有您需要的呢!”
睁眼说瞎话呢!他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店里是卖什么的,鼻翼间甜腻的果子味冲击肠胃了,合着潮湿的热气,并不怎么得人欢心,更别说大招牌上的“果脯斋”三个字从头到尾就没半点含蓄之意,而他不怎么喜欢吃蜜饯果子,也没想买的**。
然而,实在是架不住老板盛情难却,更何况人在屋檐下啊!
“嘿嘿,公子是要自己吃还是送心上人?”掌柜的也不是没点眼力劲儿的,躲雨的人不只他一个,偏偏挑了他搭讪,无非就是看他频频回看,分明是自己都不清楚的犹豫之色,才有了这句问话。
谢见涯不好意思回道:“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只是借贵宝地避雨,倒是麻烦您招呼了。”
掌柜哈哈大笑,“不麻烦,您哪的话,屋子建了就是遮风避雨的!”
“您豁达。”
也没意外自己看走眼,掌柜的笑呵呵回到柜台揣着手看话本,时不时的抬头门外一眼。
见这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谢见涯犹豫半晌出声问道:“不知病中之人能食果脯不能?”
“那得看是什么病咯!不碍事吃喝,都是大夫嘱托忌荤腥,忌辛辣的小病,若是碍着吃喝的事儿了,嘿嘿,那便不是小病了,忌讳又能顶什么用。”掌柜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正经说辞,厚道本分。
谢见涯红着脸,心道:哪能啊!就是风寒之症,发热而已。但见掌柜的这样正色,也怕他想到别处去了,只道道:“受寒发热而已,应无大碍。”
“那倒是小病,就是姑娘家的娇气,怕是良药苦口,难以下咽。”
“这倒是,就是她也不好甜,不知店里的果脯可有不是很甜的吗?”
“有啊!姑娘家口味多变,你别看我这店小,酸甜咸甜口味的都有,不知公子口中那位姑娘是喜欢哪种?”
一时间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谢见涯只听得掌柜的一口一个姑娘叫了起来,才觉得哪里奇怪。
生怕人误会,忙解释道:“见笑,那位姑娘算是在下的半个主子。”
思虑片刻又道:“称些咸甜的吧,她人刁钻,口味想必也是如此。”
掌柜的听这话应了,笑呵呵去取油纸包好,暗自摇头,瞧着是不待见人家的,怎么还眼巴巴凑上去买果脯蜜饯?
只能说现在的人越来越叫人看不明白了!
有了谢见涯在前开的头,陆陆续续的也有客人进店,真说起来大老爷们儿的,哪个是真的爱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不过是家中女眷喜欢。
掌柜的有了客人招呼,示意他自便,谢见涯只需等着雨下得小些后回去。
也不知他在着急什么,竟觉得这雨像下了很长时间了,怎地还不停?
好不容易等变小了些,就急忙忙回去了。
惹得店里的掌柜跟客人调笑,“不待见人家怎么还这么着急?”
小店离客栈不算远,就这么一小会儿的距离,小雨打在衣衫上,也还是晕出来些深色的痕迹。
旁的人看来,谢见涯面庞被打湿,发梢末端沾着微雨,一时间见了像是从深林迷雾里踏向尘世的仙人般,还带着山林雾气,轻尘却浊……
可见这就是长得好的妙处,长相清隽,身姿挺拔的翩翩公子总是各有风骨,或清尘出世,或邪魅狷狂,都是似魔似仙如妖如魅的气质,换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来,绝不会有人这样说。
然而秦姑娘是个不解风情的,她眼里的光景就是蠢书生跟在华颜身后,热症散了看人像是忙着逃荒来的。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买把伞吗?还是我亏着他钱了?
“我是不是哪里亏待你了?”
谢见涯不知这话从何讲起,拧眉疑惑,又听秦姑娘道:“不应该啊!可你总不至于连买把伞的钱都没有吧!”
华颜看着他一瞬时羞红的脸,只将药端过来,“看你睡了,就没急着熬药,醒了正好。”
“正好,阿颜你说我是不是亏待他了?”
“没有,估计他就是忘了。”
谢见涯看这两人一唱一和,还被他们说对了,他是真的忘了……
见人一副被拆穿的羞色,秦姑娘震惊,神色复杂。
“虽然我经常叫你蠢书生,但我真的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蠢吗?
谢见涯待不下去了,这俩人一问一答太让人生气,只将怀里油纸包好的果子取出来放在桌上。
“知你不喜甜,这也不是很甜,我回去了。”
秦姑娘愣怔了一瞬,忙道:“等等。”
谢见涯停住脚步,眼神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这什么?”
“果脯,不是…我…我不是怕你嫌药苦,就是避雨时顺手买的。”谢见涯不懂他结巴个什么劲儿,但就是觉得一句话说的不够利索。
秦姑娘听了忽然觉得这人还不错,好歹挺有心的,哪怕还是用的她的钱。
“我不喜甜?谁告诉你的?”
“上次的糕点,你说太甜了。”而他上次做的糕点里没放许多糖,故此猜测她应是不喜甜。
华颜只觉得心累,秦姑娘作的死总会报应回来,她岂止是不喜甜,她根本就不喜任何味道。
人间百味,她都不喜,因为她什么都尝不出来好吧!
分明当时只要说一句“还行”就能糊弄过去,她非得挑人家的毛病,说什么“太甜”。
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