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涯还是觉得这柄剑是真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宝剑殉葬之说是假,他更倾向于清霜剑已毁或是被世家藏宝,但他不觉得当年风华山庄灭门之祸与魔教相干,庄主的贴身宝剑无迹可寻,所以哪怕秦姑娘二人是魔教中人,他也不信魔教能拿得出来清霜。
退一万步说,就算清霜剑一直在魔教手中,尽管秦姑娘作为魔教中人看起来身份不低,他也不觉得魔教会将清霜剑交给她,为了莫名其妙招摇撞骗的原因要借已死之人的身份行事,将难得的珍宝给一个骗子?
至少他有缘得见的那位怀忧公子一身正气,诸邪不近,他可以断定此人不会下此决断。
“见过清霜剑的人?试剑大会上该有不少吧!”秦姑娘不经意说道:“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认出来?”
大抵是她的自言自语,没人应答,华颜姑娘收拾好了行囊,来时的香烛纸钱也都用尽了,虽只有两件披风帷帽,称不上是需要收拾的东西。
天色明朗之后三人就打算下山了,去时的心境与来时大不一样了,荆棘当道,山路狭窄,阴林蔽日,这些都不要紧了,不会比来的时候更迷茫无措了。
山下小镇萧条异常,街上的茶棚里仅有的那一位白发老叟也不见了,他们前日歇脚的那家寒酸小店,日上三竿了竟还未开门迎客,谢见涯惊奇上前敲门,半晌无人回应,这店像是从未开张一般。
秦姑娘脸上并未意外的神色,萧瑟异常的长街上,茶摊还在,只是桌上的灰尘却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好似那日瞧见的驼背蹒跚的老叟是一场诡异的幻境,客栈里兼任掌柜和伙计的那一人也许是什么妖精鬼怪。
七月下旬而已,泡桐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精巧至极的桐花开在清明,落叶倒是十分积极,可按常理来说也不会这样早。
街上的黄叶逐风而去肯定不是幻觉,毕竟脚下枯枝败叶的残躯还在呻吟。
“我们走吧。”
谢见涯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姑娘说的“走”是要去哪里。
“去哪?”
华颜拽住秦姑娘自顾自往前走的步伐,显然她也很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却在拽住秦姑娘胳膊的顷刻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伸手摸了摸姑娘的额头,也不打算追究装神弄鬼的客栈昧了他们马的事了,焦急道:“去下一个镇子,有人烟的镇子,找大夫。”
谢见涯还不知为何,能叫华颜这样焦急的也只能是秦姑娘出了什么状况,可瞧着这人也不像是个有事儿的人啊!
“阿颜,不急,我没事。”
“我知道你没事,秦姑娘铮铮铁骨,不过是额头能烫死一两只蚂蚁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华颜没好气呛到。
谢见涯惊讶,这二位姑娘虽瞧着是金尊玉贵的,可江湖中人风餐露宿都是家常便饭,真如秦姑娘这般身子骨弱的人,不过露宿一晚便发热了,这样的人还能活到现在?
不过从另一方面也可见她身边之人对她悉心照料了。
华颜一心放在秦姑娘身上,谢见涯看了眼约莫是遇上了“鬼遮眼”骗局的客栈,也没人顾虑他心中腹诽什么。
秦姑娘心底盘算着这一趟损失了多少,忍不住盯着灰蒙蒙的茶摊看了半晌,实在觉得灯盏碍眼,只好走过去将它熄灭了。
大抵有生之年此处都不会有人烟了。
寒夜灯漏,访旧为鬼,青天白日,暗街鄙巷,也不见得这盏灯就是聊胜于无的,只是浪费这点灯油。
谢见涯只当是她烧的神志迷糊,单纯看那盏灯不顺眼,暗道:生病的人可真是任性啊!
华颜知道秦姑娘清醒,只不过没了平日里的精明,最起码比插科打诨的更让人省心。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座城,昨日到今天也没吃过一口像样的饭,找大夫给你看病是次要的,你把人家书生带到这儿来,也不能就让人家活活饿死在荒郊野地里不是?”
秦姑娘不疑有他,看了眼蠢书生,忙点头,“那快走。”
谢见涯:“……”生病的人是这么好哄的吗?
倒是不知道几时他饿肚子是比得上秦姑娘发热的大事了呢!
秦姑娘那不怎么出色的脸蛋微微泛红,平日里的藏在笑容下的奸诈狡黠都成了无辜真切,让 他想起缩成团的刺猬,一团一团的,清澈眼神深处的倔强,绝不会将背上的硬刺放下
想到此处,谢见涯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不管从哪个地方看,秦姑娘都和刺猬扯不上关系……
幸好,栎城里很繁华,也不枉费他们走了近两个时辰的路,三人直奔着客栈去,秦姑娘大手一挥,“小二,来两间上房!”
“好嘞,三位客官请跟我来!”
有钱的是大爷,虽然在没人的地方行不通,这时候就体现出来妙用了不是?
秦姑娘吩咐着,“劳驾备些热水,热饭菜来。”
华颜趁秦姑娘塞银子的空档出声,“这儿的饭菜要清淡些的,顺便再去请位大夫过来。”
小二哥心头疑惑,却也知道不该多问,忙应声,“好嘞!”
秦姑娘放松身子大字躺在床上,无聊地揪着床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倏然坐起来,“阿颜,你说师父他知道戚三哥手里有清霜剑吗?”
华颜面色复杂看着她,“公子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这时候发烧会不会是清霜剑的缘故……”
秦姑娘自娘胎里带来的体寒之症,医者都说好生将养着总不会更差,谁知道秦姑娘少时疯魔非要精进武功,寒玉床上练了三个寒暑,神功练成了没有谁都不知道,反正秦姑娘破关而出的时候笑着吐了三升血,打那之后秦姑娘再冷也没发过热。
与小时候那个傻乎乎还有些笨的姑娘更像是被哪个千年狐狸精附身了,不着调也越发沉着冷静了。
“哈?我那早死了的爹可想不到今日,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没想到,只怕早兴冲冲的拉着我娘转世去了,可不一定比我小几岁,说不定见了我还得喊姨姨!”
可真是混账话!
“你要真这么想的话,倒是跟我讲讲昨天晚上子夜时的那一个多时辰你都做了什么?你可还没换衣衫。”
也只有傻子才会信秦姑娘上风华山庄干得事挖坟掘墓的勾当,言语上再怎么不敬,华颜光从她衣衫上拍的干净的黄尘就知道,秦姑娘定还是恭恭敬敬跪在坟前,说不得还絮絮叨叨的讲了自己十五年来的英勇事迹,顺便还将杂草拔了。
嘴上是这么呵斥她的,华颜还是觉得这是件好事,清霜剑毕竟是秦庄主佩剑,正如她所想,寒凉之症之人的佩剑总不会是加重病症之物,秦姑娘的身体差一点没变成一块夏天能泛凉的玉,发热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但总要大夫来看过才知道。
谢见涯出门好看见小二带着位花白胡子的老先生上楼,再怎么说衣食住行之事都是二位姑娘的银子,而他名为仆从,却也没真的被使唤过几次……
抛尸池塘那次不算!
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下病重的主家,便替小二敲了门。
“我来看看秦姑娘的病好些了没有。”还未抬脚进门就被廊上窜过的人撞得身形不稳,那人回头连声抱歉,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谢见涯稳住身形便听到身后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抱歉……咳……卫寰不懂事……冲撞了您。”
听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神色温和,却有些过分弱质了,显然这位公子也是病体抱恙。
“不妨事,不妨事。”
“他也是见我咯血,一时情急出去找大夫了,请您原谅。”
谢见涯回身瞧见了这位公子的模样。
月白锦衣,面若梨花,淡雅幽香,可真是玉质君子,浑然天成,只是双眸的颜色有些浅,平常人的深褐色,他这里是泛着光的琥珀色,更增添了几分出尘之姿,一时间竟叫他有些愣怔,他竟这般失礼盯着人家看愣了!
那公子竟也未有责怪。
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廊那头正在走过来的老大夫,屋里头的秦姑娘和华颜听到门外的动静自然也出来了。
秦姑娘善解人意道:“公子侍从那般着急,想必公子的病情也要严重许多,请大夫先为公子医治吧!”
“沉疴旧疾,是侍童大惊小怪,既是姑娘请来的医师,自然要以姑娘为先。”
秦姑娘也不再推辞,华颜将大夫领进来,谢见涯进正在奇怪秦姑娘竟也会好心,这会儿反应过来进也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那病弱公子似乎看到了他的窘态,道:“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谢见涯自然无有不应。
“您请说。”
“在下双眼有疾,天生不能视物,侍从出去的有些急,可否劳烦这位公子送我回房?”
谢见涯心知大惊,若非他亲口说出来,谁能想到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是不能视物。
这人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暴露自己短处还是为了替他解围,如此倒越发愧疚了,愧疚之余又觉得此人值得结交。
“不知公子名讳?”
“容安,河洛人氏。”
秦姑娘和华颜无语相视,老大夫年纪大了自然没听到门外的声音,或许听到了也没什么反应。
“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凉发热而已,待老夫开个方子,自然药到病除。”
秦姑娘噙笑,“有劳了,只是劳烦老先生在去隔壁的房间一趟,那边也有位病患。”
老大夫捏着胡须边开方子边应和道:“晓得晓得……”
华颜来不及细想,只能拿着方子去取药了。
她和容安身边的侍从一前一后回来,老先生摸着胡须慢悠悠的哼着戏下楼了,侍从卫寰带回来的大夫不过片刻也被打发走了。
秦姑娘此时不知蠢书生是何反应,却明白了一件事。
啧,这蠢书生早晚是个成大事的人啊!
谢见涯此时亦觉得不可置信,他竟然能结交河洛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