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晚没想到程雾山对这件事的反应那么大,她轻声解释:“我只是想帮你……”
“我用不着你帮!”程雾山脱口说道。
荆晚听了这句话为之一怔,她理智上知道程雾山是为她好,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可她情绪上依旧是受伤的,“用不着你”,这是一句很见外的话。
然而他们是恋人,是要牵着手走很长一段路、甚至是走过一生的恋人。
程雾山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但他余怒未消,语气并没有软化多少:“我妹妹已经那样了,要是你也出什么事,我怎么办?你做事之前有考虑过我吗?”
荆晚的手有些凉,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想带给自己一些暖意,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程雾山,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参加陈志乾的项目,有我自己的考量。如果他真的单纯只是带着我们搞学术,那这个项目会给我的本科简历加码。如果他真的别有目的,那他只能是因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是冲着我们两个来的。雾山,逃避没有用。当初你站在我身边,帮我处理陆意礼的事。那我为什么不能陪你一起,去面对陈志乾?”
“这不一样……”程雾山满眼焦急痛楚:“陆意礼再怎么渣,他也只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大学生。可陈志乾……”
荆晚:“没错,他有背景、有人脉、有地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不是陆意礼那种小屁孩能比的。所以,如果他真要找我的茬,我躲得过去吗?雾山,你其实心里都明白的。不是吗?”
程雾山颓然垂眸,荆晚说的没错,他其实早有猜测,陈志乾不会无缘无故突然答应来琴大教学,而且恰好教到了荆晚这个年级。
半晌,程雾山开了口:“不要单独见他。随身带着我给你的定位器。还有……我会尽快回来,等我。”
荆晚点点头,伸手揽住程雾山的腰,将脑袋重新伏在他的胸口上。
程雾山定的是第二天凌晨去云南的飞机,他走得急,只能捡冷门航班的漏。
不是节假日,时间又晚,琴城机场里的人远不如往日多。
登机口,荆晚抱了抱程雾山,程雾山本来都要转身走了,突然又回了头。
“晚晚……”程雾山道:“你能……亲亲我吗?”
自从和程雾山谈恋爱以来,他们有过很多次亲吻,但除了海边表白那一次,荆晚并不喜欢当众秀恩爱。
真心是坦荡磊落,但亲热却是隐秘而缠绵的,荆晚认为,爱因此而弥足珍贵。
程雾山了解荆晚,所以在人前,他们做出关于相爱的至为亲昵的动作,也不过是牵手。
可在这分别的时刻,程雾山疯狂地想要亲吻她。
他知道他会在云南得到一些久违的答案,而在琴城,陈志乾布置的天罗地网之下,他的女孩为了他,也甘愿去闯上一闯。
担忧、愧疚、还未分别便已经开始的思念,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爱意。
他很想吻一吻她,他真的……很爱她。
荆晚看着程雾山小心翼翼的眼睛,觉得心自己脏里泵出的血液化作一汪春水。
她小跑到程雾山身边,踮起脚尖,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将自己的双唇印了上去。
程雾山微微颤抖着,用唇舌温柔回应她的热情。
路过的旅人偶尔投来侧目,大都是友好的,只有零星几个面露尴尬。
可沉溺在这个长吻中的荆晚并不在乎,她只觉得周围穿行的人流都是虚掷的风景。
荆晚突然明白了,原来爱也可以旁若无人。
荆晚一直都很清楚,她很喜欢和程雾山接吻,享受他的温度,也享受增快的心率带来的眩晕感。程雾山也很喜欢。
所以他们总是要吻到累了、氧气耗尽了才算。
这次分开也是一样,两人都深深呼吸着。
许是气氛太伤感,荆晚喘息着开口:“你的肺活量一直在进步,我很满意。”
程雾山忍不住低头笑了:“你呀……我再接再厉。”
……
机场的落地窗前,荆晚看着程雾山的航班起飞,航行灯闪烁着,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消失在夜的尽头。
我的雾山小狗,祝你不虚此行,得偿所愿。
……
林星辰的工作的街道办事处,在云南昭通的一个小县城里。
从昆明的长水机场落地,到这个小县城,要先坐火车再倒大巴。
程雾山没有来过昭通,还走错了路,风尘仆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又是深夜,只能先到提前订好的安顿,第二天再去找林星辰。
昭通的风景很好,有山有水,草木丰茂,气温也比琴城高一些,很舒服。虽是星夜兼程,但程雾山这一路不怎么疲惫。
他吃了一碗泡面,洗了澡,睡了一觉,早上醒来,他就来到了林星辰的工作地点。
街道办事处是个二层小楼,有白墙围成的院子,中间有个花坛,院子并不大,除去人行道,只够停三四辆车。
程雾山进到办事处大厅,迎他的是个年轻小姑娘。
小姑娘看见程雾山明显愣了愣,少数民族聚居地从来不缺帅哥,但程雾山的身高长相还是让她小小惊讶一番。
“你好。”小姑娘有些害羞地开口,普通话并不十分标准,带着明显的南国腔调:“你有事吗?”
程雾山冲她一笑:“请问林星辰林老师是在这里工作吗?”
小姑娘被这个笑容晃了眼,缓了一会儿才答道:“林……林主任啊,他正在开早会,估计得半个小时,你坐一坐,等一等,我上楼跟他说一声。”
“多谢。”程雾山。
小姑娘红着脸上了楼。
程雾山八点到的这里,见到林星辰,是八点四十五。
小姑娘领着他去了林星辰办公室。
程雾山敲了敲门,木门打开,他同传闻中的“林星辰”四目相对。
程雾山心下霎时沉重起来。
林星辰……和预料中……很不一样。
周沐辰是在十年前、研究生期间自杀的。
如果安然活到今天,她应该是三十五六岁年纪,林星辰跟她同龄,也就比闻天舟大个五六岁。
可眼前的林星辰很……很老。
形销骨立,眼圈青黑,头发半白,呈现一种毫无生气的灰。他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但仔细看着,身形已经有些佝偻。说是五六十岁,也是合理的。
难道……找错人了?
程雾山还在怀疑着,林星辰开了口:“小伙子,听说你找我,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林星辰一边问着,一边拿着笔整理今天的会议纪要。
他的声音倒是年轻的,程雾山想着,开门见山道:“我从琴城来。”
程雾山说完这句,林星辰手上的笔明显顿了顿。
程雾山继续说到:“林老师,您认识……周沐辰吗?”
林星辰的笔瞬间划破了笔记本的纸张,发出了并不剧烈、却难以忽略的撕裂的声响。
林星辰双眸阴沉下来,将钢笔放到一边,抬头警觉、乃至有些凶狠地看向程雾山,他没有回答程雾山的问题,只是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程雾山并不因为林星辰眼中的凶光而忐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林星辰是个好人。
程雾山走近林星辰一些,问得极其直接:“周师姐……真的是自杀吗?”
林星辰的眼睑颤了颤:“为什么问这个?”
程雾山并不隐瞒:“我的家人正在经历周师姐当年经历的事。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来找你……”
林星辰冷笑,抬眼看向程雾山:“当然是自杀,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没人推她。”
林星辰严防死守,程雾山面露急色,可还没等程雾山说什么,林星辰又说道:“我下午五点下班,你去路对面那个火锅米线店等我。”
“好。”
……
五点,程雾山按照约定来到火锅米线店。
十五分钟后,林星辰来了。
老板娘热情地用苗语跟林星辰打招呼,林星辰也笑着用苗语跟她寒暄。
接着,老板娘就将他们两个带到了一个小包间,随之端上了菌菇汤锅,还有各种食材和米线。
布置好了,老板娘和服务员便都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包间门也关上了。
林星辰用筷子煮着食材:“只要煮的时间足够,这些蘑菇都是能吃的。味美汤鲜,你来云南一趟,不吃点菌子可惜。”
程雾山也夹了几颗蘑菇扔到锅里:“你会苗语?你不是成都人吗?”
林星辰笑:“比英语难不了多少。我在这里都小十年了,跟老百姓打交道,会讲他们的话,他们就觉得亲近,办起事来方便很多。”
程雾山点了点头,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林星辰,但一时间千头万绪,得先找个由头。
不等他组织好语言,林星辰便自顾自说起了往事:“我和沐辰,是初中认识的,她是我同桌。”
程雾山:“所以……你们是恋爱关系吗?”
林星辰吃一口煮好的金耳,脸上露出笑意:“我初中就喜欢她。可每次我上课跟她说小话,她都翻我白眼,说让我闭嘴,她要好好学习。要不说她能考上琴大呢……我们是大学在一起的,我追了她好久,前前后后,得有两年吧。”
程雾山默然,多年单恋,修成正果,可还没相爱几年,周沐辰就死了,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程雾山想到荆晚,如若易地而处,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有多痛苦……
林星辰如今这幅样子也瞬间变得合理了。
一个永失所爱的人,原本就会活得瘦骨伶仃,周沐辰死去的那一刻,不可避免的衰老就找到了林星辰,他的青春同他爱的人一起,坠落高楼,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