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楹凝眸垂思,不稍片刻便打定了主意,选择往回走找沈槐安他们。
不论是他们二人中的哪一人,都比她更为了解这里。
可行至一半时,她便顿住了,此时虽夜色浓墨,光线昏沉,地上有一块东西却明晃晃地刺她的眼。
她踱步上前,俯身捡起,用手轻轻摩挲着它。
眼前的东西极为熟悉,这是普陀寺的令牌,她从小见到大的。
而令牌之下,还放着一张城主府的请帖,往生之地,生死界限,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心里默念沈槐安曾说过的话,又联系到了若莹的话,眼眸却亮了起来,师傅来过这里!
楚楹转变了想法,手中召出淮玉,随后双眼轻闭,淮玉消散开来。
再睁开眼时,她将脚步转了回去,决定先去一趟城主府。
往生之地不会对她造成生命威胁,既如此,那不妨赌赌看。
楚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慢慢行走在长街之中。
较之前不同的是,长乐街变得更为生动起来,小巷人来人往,也不似无尽之路,稍走几步便能看到别样的景象。
但,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这里,楚楹打量了一番,放缓了脚步,便用手将衣袍脱了下来,挂在臂中。
果然,周围人的目光收了些许,但还是有不少人往这里看。
楚楹担心日久生事,便直接加快了脚步,径直要往城主离开的地方去。
身后却是愈来愈重的脚步声,带了些许急切,似乎有人朝着她奔跑而来。
她直接止住了脚步,一个流利地转身撤步,与那人保持距离的同时又能看清他的脸。
但实际上……看不清。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男子,就像当初的雾妖一样。
“娘子请留步。”他礼貌道。
楚楹不语,等着他下句话。
“家主让我给您提个醒,若您断了您的念想,此事便到此为止,不再计较,若您依旧一意孤行,怕是自身难保,便是引火焚身了。”
楚楹皱皱眉,有些听不懂这话了:“此话何意?”
“娘子是个聪明人,民心所向方是正道。”那人娓娓道来几句话,便行了礼渐渐隐去了身影。
她并不了解往生之地的生成规则,亦不了解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故而这人说的话再是如何细想也想不出个前因后果来,倒不如先做好当下的事。
楚楹想好后便扭头继续走,步履稳当,很快,前方光色明亮,街道旁张灯结彩,长街万象,变得生动起来。
她止住了脚步,侧身而立,面前的是一个偌大的府邸,上头挂着明晃晃的牌匾,刻着“城主府”三字。
此时府门大开,侍卫两旁而立,里头灯火通明,语笑嘈杂,依稀可见其觥筹交错的场景。
楚楹面上不动,抬步拾阶而上,不出所料被人拦了下来。
“劳烦军爷通融,我乃今日祭祀信使,受城主所邀来此。”
“请帖呢?”
楚楹不动声色,将请帖递了上去,却发现拦下她的侍卫面上有了讶色。
仔细检查一番,可见并未有问题,那侍卫左右看看,将请帖收纳进衣中道:“娘子请回吧,旁人的请帖做不得数。”
楚楹挑了下眉,笑道:“军爷此言差矣,城主府人多眼杂,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我可是亲手将请帖交于您的,您收了请帖,如今却以这样一个理由将我拦之门外,未免有些不妥当。”
“更何况我作为今日祭祀之信使,替百姓侍奉神灵,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风禾尽起,这样的诚意,您总该让我进去。”楚楹提了些音量继续道。
那侍卫似乎也是思量了一番,便侧身让开了:“是我唐突,信使请。”
楚楹客气笑笑,便迈步进去了,内心实则松了口气,本想着按照凡间的思想敲打一下侍卫,没成想还真成功了。
她踱步而进,里面人大多在碰杯畅连,并未有太多人注意到她。
她观察了一番,城主府的宴席规矩不多,似乎没有方位尊卑之分,于是便寻了一个空位,以席而坐。
桌上有美酒佳酿,菜肴丰盛,可谓是色香味俱全,楚楹没有动筷,静静坐在那里,想等着一个时机。
不多时却场面却有些混乱起来,这宴席上没有什么约束,时常有小孩四处乱跑,嬉笑打闹,可谓是嘈杂至极。
楚楹四处望了望,这里应当是前院,不知城主府内部是如何,此时也不见城主身影。
她目光扫视一遍,定在了围墙处,若是她没听错,应当有……
鸡叫?
也只能是这般洪亮清脆的叫声,才能从这一片人声中脱颖而出。
下一秒便见一只大公鸡扑翅而起,健壮的身影,一身光泽亮丽的羽毛,在夜里突出得很。
楚楹瞪大了眼睛,不止她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呐喊声一片。
“哎呀呀,这鸡怎么出来了。”有一人嗓门格外大,在喊声中也不甘示弱。
“快将它捉回去!”
众人纷纷从座位上跳起,显得十分慌乱,楚楹挑挑眉,不就是一只鸡吗,何故如此慌张。
在混乱中,楚楹也起了身,却见手中有一红绳显现出来,不禁怔了一下。
这是……何时有的?
她没迈几步便被人轻轻捉住了腕。
她下意识抽回了手,回头便看见了沈槐安熟悉的脸。
心瞬间放了下来,楚楹吃惊道:“大人速度真快,我才刚刚让淮玉传了消息,您就过来了。”
“就算没有淮玉,我也能找到你。”沈槐安手虚虚指了下她的肩。
楚楹想起来了,是当时比武上他点的位置。
“你来这里可有何发现?”沈槐安看着这一片混乱,似乎有些不适道。
“有的。”楚楹答道。
沈槐安侧头望她,示意她说下去。
“大人可记得那个童谣。”楚楹自顾自往下说道,“红高烛,高堂坐,奉翰音,破灾厄,嘻嘻嘻嘻甜口糖,捧上百年陈佳酿,但闻一阵哄堂笑。”
“如今,高堂,佳酿有了。”楚楹示意眼下,又指指那只鸡,“翰音也有了。”
“至于甜口糖。”她从地上捡起一颗糖道,“也有了。”
“那么,红高烛在哪呢?”楚楹歪头笑道,转头望向鸡跳出来的地方,“我猜,也许会在内堂。”
沈槐安却摇了摇头,竟轻笑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什么?楚楹还来不及回话,就听见身后有人幽幽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沈槐安眼疾手快将她拉到身后,眯起眼睛扯了扯嘴角,歪头笑了笑。
那人双目滞空,面若呆鸡,好似木头一般。
“我们该走了。”沈槐安这话是对她说的。
楚楹也意识到他们被发现了,有些急道:“你先走吧。”
沈槐安不解地瞥了她一眼:“怎么?”
“他们也许在百年前见过师傅。”楚楹道。
面前人歪了歪头,将脖子往前伸了一点。
沈槐安也不退,此时听楚楹的话也意会到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现在不做就没机会了。”
楚楹感到一阵歉意涌上心头:“抱歉。”
随后她双手结印,默念咒决,施出了道家术法,随后她俯身将印记直接打在地面上,灵气流转,引起了极大的注意。
这是普陀寺流传下来的独门术法,但寺内僧人弟子行走人间,总是低调行事,基本不会用此术。
周围人纷纷观望过来,一时间声销归于静,只余下数双眼睛。
那种冰冷的,空虚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但他们本也不是活人。
“多管闲事,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滚开!”
“把他赶出去!”
……
声浪开始四处传来,可面前众人依旧不动。
“小心。”沈槐安提醒道。
话音刚落,众人双眼漆黑,尖牙立起,脖颈伸长,开始“嘿嘿”傻笑起来。
他们慢慢逼近了起来。
原本热闹的府邸变得漆黑诡异了起来,公鸡不见了,彩灯熄灭了,佳酿美食化为了血水腥气,直刺人眼鼻。
楚楹立马转了身与沈槐安背靠背,防备起来。
“等会儿我来善后,你先走。”沈槐安低声道。
“去进来的地方,开一个灵境等我。”他交代道。
“不,您先走吧!”楚楹不想拖累他,抗拒道。
还未听到回答,周围的邪祟便扑了上来,楚楹和沈槐安只好往前抵御。
沈槐安手中浮现陵光,刹那间冥力四起,锁链清脆的碰撞声让周遭的声音渐渐虚弱了。
楚楹从空中跃起,手中化血为势,结一杀阵想要破出,但邪祟众多,且不知它们弱点何在,一时半会竟找不到机会。
又一个侧身躲过,楚楹刚要再作阵法,便见陵光变长直接挡在了她身前。
“走!”沈槐安跳回了她身旁,只听得这个字,楚楹便感觉她整个人被举起飞了出去。
陵光趁机直接破出一个口子,护着她往门口退。
楚楹落地时已经到了门口,这过程中陵光始终挡在她前面,分毫未动。
沈槐安便自己一人,手中化出一剑,在这府邸中抵抗邪祟。
楚楹本想回去,又忧心自己拖累他,咬咬牙还是回头走了。
出来以后,陵光便自觉回去了,她有些心绪不宁,但还是脚步不停地去往客栈,想要按沈槐安所说去开启灵境,接应他回去。
街道旁已经没有人了,壁灯依旧亮着,但越远离城主府,这天便就越亮,仿佛正在从黑夜跳到白日。
这里的世界真是奇怪,楚楹这样想着,一路快跑过去,眼见着日光一点点明亮起来,照着整条长街。
这条路当真不短,楚楹好容易到了街道,一个轻功跃上二楼走道处,随后立马双手结势,凝聚灵力准备开启灵境。
却忽地身边一道劲风袭来,楚楹下意识躲开,往身旁一看,是一对双目流血的男女,他们双手长满了尸斑,身上的衣服却平整干净。
刺鼻的味道直扑面门,楚楹不禁皱起了眉头,不想理会他们,直接往手上再划了大口,以血为媒介化了一结界将其困住。
任凭他们嗷嗷直叫,楚楹也不理会,继续凝聚灵力要开启灵境。
她闭目凝神一会儿,面前的空间便被拉了一个口子,渐渐灵力周旋其中。
随后楚楹睁开眼,将手往外划开,灵境便开启了。
她立马往四周看,正巧就看见了沈槐安的身影,他一身黑衣,立于房顶上,正轻功快速跑来。
身后却是空无一人的。
沈槐安跳过来后先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身后被困住的邪祟,便拉着她进了灵境:“走。”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楚楹闭眼后再睁开之时,她们已回到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