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荞闻言,看到牵马的碎星对她展颜一笑,便明白是他告诉了义父此事。
这当然是叶煦知的意思。
她微微垂下头,并未应声。此时白缃上前大声道:“还不去雪晴苑将大郎送去祠堂?”
仆从忙不迭地应道:“是,是!”
梅广思见梅荞仍是垂头,看似十分伤心,便宽慰道:“令禾,你不要担心,为父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梅荞抬头,眼眶四周的红意还未淡去,显得楚楚可怜,听梅广思如此说,眼眸中闪烁出一丝光亮,声音里满是信任:“爹爹,我相信您。”
梅广思点点头,带着梅荞去了祠堂。
不多时,慕青扶着梅彻进来了。梅彻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只能靠慕青搀扶才能勉强站着。
他脸色略显苍白,进祠堂后,快速地看了梅广思一眼,嗫嚅道:“父亲,您回来了。”
梅广思本站在上方,见到梅彻这副模样,立即上前朝着他的腿就是重重的一脚。
梅彻骤然遭受重击,身形不稳,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一旁的慕青也不敢去扶他,而是吓得立即跪在了梅彻的身后。
梅广思怒道:“畜生!还不快给令禾道歉!”
梅彻抚着胸口,缓了缓,跪在地上,朝着梅荞的方向道:“令禾,都是我的错。是我背信弃义,明日,便让媒人来家中解除婚约吧。”
梅荞见他的脸色平静,并无甚其他的神情,便突然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之时,梅彻的模样。
亦是如此这般不为自己做下的恶事有丝毫难堪和愧疚,更别说是悔意了。
梅荞以为此时自己的心里已经不会有什么波动,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感到愤怒和失望。
她皱眉,神色有些难过地问他:“兄长,我只问你,你如此践踏我的颜面,自那日后你也从未主动来见过我。”
“你对我,竟毫无愧疚之心吗?”
梅彻闻言,抬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然后开口道:“令禾,我做了错事是我不对。但,我当真心悦丽柔,我想与她……”
“够了!”
梅广思听他说出此话,眉头越皱越深,怒气愈发难消,又俯身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喝道:“你还嫌伤令禾不够深吗?”
梅彻垂头,跪在地上,不再说什么。
梅广思见他这副死样子,立即又道:“再去领鞭三十,没事不要再出现在令禾面前!”
梅彻见梅广思仍在发怒,突然有些着急地道:“父亲,您鞭打我多少我都愿意,但我……”
梅广思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忙对仆从道:“拖出去!”
很快,梅彻的哀嚎声便一声又一声地传进了梅荞耳中,她站得离梅彻远远的,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白缃在一旁尽力忍着害怕看梅彻被打,只觉得心中畅快。
等三十鞭终于结束后,梅彻已经瘫倒在地,汗水与血水交织在一起,湿透了衣襟,看起来狼狈至极。
毕竟是自己的亲子,梅广思见此也有些不忍,对慕青挥挥手道:“送回雪晴苑吧。”
“慢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梅荞转身看了一眼梅彻,眼神中划过恨意,随即转过身对梅广思控诉道:“爹爹,兄长他,试图以元丝草害我。”
说罢,她小声抽泣起来,哭诉道:“我与兄长两小无猜、一同长大,我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拿元丝草害我!”
“爹爹,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
梅广思闻言也是一惊,本就怒容满面的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沉声问:“敏达,可有此事?”
此时梅彻的脸上终于才有了些愧悔,低着头,气若游丝地道:“是我鬼迷心窍。”
这是承认了。
梅广思脸色一变,正要开口,便听梅荞质问:“梅彻!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想置我于死地?”
“令禾,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丽柔……”
见他痛得几乎喘不上气,都要维护桑丽柔,梅荞语气讥讽道:“你与桑丽柔,可真是情深似海啊!”
随后她立即跪在梅广思面前,乞求道:“爹爹,梅彻害人之心毫不遮掩,我欲报官,讨个公道!”
可梅广思见她如此,却并不发话,而是脸露沉思之意。未过多久,他看了看看跪在地上的梅荞,又看了眼一边脸上毫无血色的梅彻,叹了口气,对慕青道:“先送他回雪晴苑。”
“爹爹?”
梅荞意外地抬头看了梅广思一眼,又立即转头去看梅彻,突然就看到梅彻嘴角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虽然转瞬即逝,但梅荞却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一抹笑意之后的嘲弄,与前世她死那天,桑丽柔那居高临下的笑意如出一辙。
梅荞攥紧绣帕,心中恨意再现,等梅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义父,不可置信地轻声道:“爹爹,兄长想要害死我。”
“您是不想让我报官?”
梅广思对白缃一挥手,白缃看了眼梅荞,见梅荞点头,她才下去。
梅广思叹了口气,眉宇紧锁,愁容满面,神色略显沧桑,他语重心长地对梅荞说:“令禾,敏达一心想要考科举,这些年来,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你都看在眼里。”
“若你报官,他这条路,必定再也无法走下去了。”
梅荞伤心道:“我也想与兄长和睦相处,奈何兄长不愿。”
梅广思又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受了委屈,但为父也请你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
“我此生就希望你与敏达都好好的。如今你兄妹感情破裂至此,于我已是大憾。”
“我膝下就他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他想要参加科举,我虽并不看好,但也愿他能梦想成真。”
“如今他已经身受重伤,谅他也不敢再犯。”
“只要你不鸣官究办,你要什么,为父都可以满足你。哪怕是再给他几十鞭,哪怕让他此生都不要出现在你面前,都可以。”
梅广思满脸恳切和疲累,他从远处归家本是风尘仆仆,还未曾有片刻休息,未喝过一口水。
梅荞听梅广思如此说,垂头,攥了攥手中的绣帕,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便遂爹爹意吧。”
随这话落下的,还有一滴被梅广思看得十分真切的泪。
梅广思本想安慰她,但听她如此说,终于略松开了眉头,只来得及赞道:“乖女儿,乖女儿!”
梅荞攥紧绣帕,眼睫眨了眨,又道:“只是……”
“只是如何?”
“兄长此举,既不依国法,那便当以家规处置。”
见梅荞已经松口,梅广思的心已经放了一半,忙道:“自然自然,令禾,你说。”
“我要他离开梅府,去城郊别院居住。无我允许,不得回家。”
说罢,梅荞抬头,直视着梅广思,眼神坚定,道:“我还要,书坊只属于我一人。”
梅广思思索了一会,应道:“让他离家我也无异议,至于书坊,这些年本就是你一人打理,便就如你所说吧。”
梅荞放下心来:“多谢爹爹。”
梅广思点了点头,观察了一下梅荞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令禾,你会怪为父吗?”
梅荞淡淡一笑,垂头乖巧道:“爹爹爱子之心,令禾理解,如今就是最好的结局。”
梅广思听她如此说,眉头终于完全松开。
回南枝苑的路上,白缃见梅荞一言不发,也不敢出声,只是一边腹诽老爷真是偏心,一边为梅荞撑着伞。
走到藏书楼前,梅荞突然驻足,对身后的白缃道:“白缃,你先回去吧,我想去藏书楼看看。”
白缃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她,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她,应道:“是。”
梅家的藏书楼占地不算大,一共四层高,由木梯连接,盘旋而上。梅荞收了伞,将其放在一楼,抬步,直接来到了最高那一层。
微弱的天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架上,虽说算不得十分明亮,但也足以为来此寻书的人照亮。
有了之前在书坊的前车之鉴,当梅荞再次猝不及防地见到叶煦知时,已无那时的惊讶。
叶煦知今日着一件素色圆领袍,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他斜倚在窗边,手中正翻阅着一卷书,然脸上神情随意,似乎并不沉浸其中。
梅荞在离他几步远停下,并未出声打扰,而是思索着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
如今桑丽柔和梅彻已声名狼藉,梅彻也即将搬离梅府,连她心心念念的书坊如今也被她完全地掌握在手中。
她要做的事情竟然如此被动、如此突然、又如此顺利地完成了。
可是……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什么陷阱之中,虽然遂了自己的意,但又不仅仅是遂了自己的意。
梅彻、桑丽柔、孙晚霁甚至桑文彦、孙钧孙知州几人之间,肯定有什么其他的关联。
而她梅荞,宛若别人手中之棋。
这感觉十分不好,梅荞仿佛又有前世那种活得眼瞎耳聋之感。她决不允许自己再如此。可,她要怎么办呢?
她蹙眉沉思着,慢慢回神,视线渐渐定在了眼前的叶煦知身上。只见他仍倚靠在窗边,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看书,而是正抱臂歪头看着她,脸上还有一丝探究之意。
梅荞一愣,但还是并未开口说话。
叶煦知又看了她一会儿,先开口道:“娘子已达成所愿,但,梅老爷子还是让你伤心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
从藏书楼向下俯瞰,祠堂发生何事,便可一览无余。他说得肯定,看来今日这戏,他看得全,也看得十分认真。
梅荞想继续扬起往日那样的温婉浅笑,但不知为何,此时她却不太想勉强自己。
她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极短暂地笑了一下,随后道:“大人好兴致。”
他说得没错,今日梅广思的所作所为她早已预料,她的目的只是想借此拿回书坊和赶走梅彻。
她也,确实有些难过。
叶煦知摇摇头,似是轻叹了一口气,转而面向她,背手微微俯身,看了一眼她腰间的莲花佩,便伸手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梅花戒,慵懒的眸中闪烁着精光,道:“我知你心中在疑惑什么,娘子若想解惑,不如与我,再谈一个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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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