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焰火散去,人群变得拥挤,百姓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商议着来年的打算。
温久宁不想和越褚沂一道走,奈何周遭太过拥挤一行人不得不膏药般挨在一处。因有草帽的遮掩,路过人只当是偷摸出来幽会的年轻男女,打趣看眼也就走过去。她沿街同红烛边碎碎念叨边咬着独属于姑苏的糕点。忽而,沿街挂着的红绸缎吸引住主仆二人,温久宁捏着绸缎细看上头的字——愿朝廷不再打仗。
商贩笑道,“贵客也关心打仗的事?”
“大夏子民谁不关心呢?人人都盼着南贼早日投降,盼望南北恢复安宁。”
岂料商贩的神情变得古怪,“为什么是南贼投降?我还巴不得让南贼管我!”
河神节处处热闹的景象叫人想不起去岁此处的萧条。百姓多畏惧南贼,可南贼统治下收成破天荒比前些年好,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再怨恨不满。
南贼驻扎姑苏一带后,虽说仍制止不了匪寇乱象,好歹能叫良民们支起铺面养家糊口。长安来收税的官员叫南贼斩于官道,百姓手上的银钱阔绰起来。因此些缘故,身在姑苏城的部分子民选择性忘却大夏的皇帝究竟姓谁。
温久宁眼中有片刻震惊。她讶异于南方人心甘情愿在夏氏的土地上认贼为主,可更讶异大夏皇室比不上南贼短短两年得民心。
红烛护着温久宁走远些,小声开导,“他们不懂那么多,日后东宫即位他们就懂了。”
温久宁咬着唇,“你说能怪姑苏百姓叛国么?”
这一路来她听过太多人抱怨前些年朝廷的严苛,南贼统治下反而自在。
红烛不懂大道理,挠着脑袋干瞪眼。
姑苏城的河水静谧如画,诉说从古至今来的幽怨和情愫,温久宁眺望远方的熙熙攘攘不由得挫败承认,大夏皇室的确许久未好好看一看南方的子民。就连她爹深受皇恩都能临阵脱逃,无辜百姓又缘何要忠心耿耿。他们处在南贼的地盘,倘若不服管便是一个死字。南贼略施小计便可唬得百姓忘却恩恩怨怨,诱骗他们关起门只过自个的小日子。
“红烛,我想通了。”温久宁撇去方才的难受,豪情万丈道,“待回长安后我要劝朝廷做的更好,叫南方百姓看看谁才是真心爱护子民的。”
越褚沂略斜眼,他比温久宁高上一个脑袋,从这个角度看能窥得对方嘴角的梨涡。
小娘子笑起来更像碗豆花了,照说长安不比姑苏潮湿,温久宁吃甚么长大的这般水灵。
前方温久宁不知此道视线,正说得兴致勃勃扭头不忘告诫,“越褚沂,你听到没,待回长安你定要——”
猛然,温久宁顿住嘴。
她回望的视线恰好对上越褚沂盯着自个的眼,温久宁好似从又冰又装的眸里瞧见丝闪过的戏谑。
温久宁缓缓蹙眉,狐疑对方心底又在使坏。
越褚沂抬手按下草帽,顺带盖住他的眼。人群仍在朝前挤,温久宁不受控地挪动步子。越褚沂却未动,几息的功夫眼前戴着草帽的身影不知何时重新没入人群寻不到踪迹,温久宁回过神后轻哼声,不再理会越褚沂的踪迹。
越府的车舆停在街口,温久宁甫出巷子就能瞧到。走得汗津津的女郎们皆躲进车舆内吃着热茶,时不时聊起方才街上的趣事。杨雪喜见到温久宁归来,朝着马夫吩咐可归家。车舆晃悠悠顺着人群散去的方向驶向另一条街道,偶尔有孩提们在车外嬉笑着跑过。
温久宁回府后径自取了帕子洗漱。一日的行程叫她眼皮子抬不起来,撑着脑袋栽倒软枕内,安谧会了周公。今夜她难得没梦到越褚沂,反倒梦到了连绵的庄稼,一片片金灿灿随风舞动是数不尽的镰刀劳作。
小院内的下人知晓主子未歇息好,清晨特意压着手脚动静,温久宁不受打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娘子,外头日头大,正适合躺在竹椅上小憩。”红烛捧着干净衣裳走近。
温久宁支起窗柩。
黄灿灿的圆日挂在云彩后头,落下的金色同碎纸般糊在院外快要过季的竹林上。
“好,你替我将文房四宝端到竹亭去。”
两个婢子动作轻快收拾出台面,复搬来竹椅供温久宁坐着写字帖。她托着略带稚气的腮帮子整理要给华阳的锦书。日头暖烘烘照在人身上格外惬意,温久宁搁下手中笔墨半躺在竹椅内。
她刚要眯一下,忽闻到竹林后有脚步声,隐隐传出‘南贼’二字。主仆二人对视眼,蹑手蹑脚朝竹林深处走近,喜来眼神微闪,落后一步跟上。
林内程三一五一十汇报着泾州如今的处境,无非是天子震怒于张承受之死,下令锁死城关。
越褚沂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大拇指的玉扳指。
程三想到甚莫,低问句,“真越过泾州夏帝不会再想着招安,依照程家军的势力要新立王朝并不难,主子打算何时光明正大挂上顺应天命的旗子?”
不怪程三惦记这事。越褚沂如今拿下小半块中原,却仍不宣告反夏的野心。外头人起哄喊着南贼,传来传去大夏只知南贼却全然不晓得其人姓甚名谁。此番低调自然有低调的好处,平素不设遮掩行在街上也无几人能认出越褚沂就是赫赫有名的南贼,往往越褚沂想偷渡关卡多份便利。
可乱世下谁无野心,越褚沂不将越字打在军旗上日后有他人冒用南贼的名讳岂非可恨。这些时日不少属下们起了其他心思,暗地里估摸着取而代之。再者说,南贼二字到底不好听,寻常人不敢当着越褚沂的面喊如此大逆不道的称谓,背里却不知骂的多脏。越褚沂若肯直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底下人自当一呼百应。更何况温氏女在他们手上,届时让温久宁编出个神仙显灵的噱头不愁拉拢不了人心。
“此时称帝朝廷定不留余地围剿,扬州等地还需疗养生息,再等上几月。”
程三不由得面露了然,止住方才冲动的念头。
越褚沂微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程三犹豫下没走,毕恭毕敬问道,“属下还有一事不解,甚莫时候打碎温久宁的美梦。”
越褚沂动作微顿。
对方接着道,“左右主子的意思是为了给大夏难堪,温久宁早知晚知并无影响,不若现下就撕破脸皮。我等休书一封寄给温家,说不定还能威胁温家为主子所用——”
‘哒’的声,一枚小石子精准滚到程三脚步。亭内声响静默,程三扭头但见几步开外走近的一行人,喜来不动声色勾勾小指。
随鹅黄色的身影探出林下,她露出雪白玉面修长脖颈,双眉似蹙非蹙多几分娇柔,赫是散到此处的温久宁。
温久宁方才听得长安和南贼一词,心中略疑,径自朝竹亭走去,“你们在说南贼?”
程三和程六对视眼,双双闪过丝狠厉“……是。”
日日在越府早晚要露馅,不若趁此机会将事情说清楚。凭着红烛一个人怎么也逃不出姑苏,温久宁的命在这不信红烛真敢鱼死网破。
只是话到嘴边,越褚沂先开口了。
“我在想南贼何时会攻去长安。”
温久宁循声看去。面前的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仰靠太师椅,手中转着枚透亮的翡翠酒樽。
越褚沂漫不经心撑着下巴,眼角压着乌青睫羽端是副厌世模样,他聊及南贼时神情淡淡,好似说着无关紧要的琐事。
程三心下微颤,下意识看向越褚沂。
竹亭内绿影苍翠,照的人脸上神情晦暗。
程三忙垂下头趑趄不前。
温久宁顺着越褚沂的话谈及到长安城局势不明,耳提面命一番正欲施施然回去。陈春花院内的小丫鬟慌慌张张跑来请人,“不好了,老太太本是请邻近人家来做客,谁曾想陈素念突然到来,还说了些很难听的话,温娘子也一道去听听罢。”
闻言,温久宁愣住。前几日陈春花还说将陈素念送回老家休养,好端端为何回来,又为何闹得如此不愉?况且这事怎扯到自个头上。
她下意识看向越褚沂,对方神情影影绰绰瞧不清。
从竹亭到陈春花的院子不过小半柱香,待温久宁走近厅内讶异见着木板上跪着三五个人,他们当中还围有一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正是陈素念,对方神志不清般软瘫在地,身侧一妇人抹着眼泪哭天喊地,另有两大汉口无遮拦骂着陈春花忘恩负义。落座的有不少是姑苏城的熟面孔,他们面带尴尬望向越褚沂的时候隐隐有几分看好戏。
院内下人们头大如斗,看见越褚沂来纷纷有了主心骨,让出条道示意陈春花亲自讲明白来龙去脉。
不肖陈春花开口,陈大牛不怀好意打量着越褚沂,啐口,“睡了我闺女还不认账?今儿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就是!我侄女可是要嫁去长安做官太太的人,你给她清白毁了我们一家老小还怎么活!”
“你越褚沂不把念儿娶回去,我这个老婆子今儿就吊死在越府门前,让大伙看看你有没有德行登上——”
猛地,一叠滚烫茶碗砸在妇人面上,烫的她惊恐大叫。
几人吞着唾沫望向从门槛处不紧不慢迈进来的越褚沂。
“在我的地盘,也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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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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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