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久宁不想太多人知晓她和越褚沂的婚约,忙道,“祖上和越府有点干系,我便替家中长辈来问候。”
杨雪喜颔首,“你既然家住长安,祖辈可有一官半职。如今长安人人将南方当作人间炼狱,你敢南下家中不担忧么?”
众人视线汇聚在容貌过分的温久宁身上,她稍赫然笑笑,“无甚官职,有旧仆护着不怕匪寇。”
杨雪喜听明白了。恐怕又是个担忧大夏朝廷会吃败仗的墙头草,想来姑苏赌份从龙之功。愈觉越褚沂绝非池中物,她愈是对余冠笠热情。
毕竟越褚沂不近女色出了名,要选也只会从淮南名门选个有助力的妻。反倒是余冠笠年轻有为,其父跟在越褚沂身后少说有几十年的富贵,都是姑苏人相处起来也不怕两眼一抹黑。
思及此,杨雪喜眉眼弯弯,露出势在必得的笑,“余郎君家中祖母身子可还好?”
余家娘子自然是瞧出好友的打算,却不拦着。
“听闻这家酒楼大闸蟹最是新鲜,余郎君一会儿得好生尝尝。”杨雪喜乃家中嫡长女,素来长袖善舞,三言两语点了桌漂漂亮亮的菜。
余家娘子也含笑,“是呢,前些日子家中炖的蟹同这酒楼的是两种风味。”
店小二麻溜将菜端上,肥美的蟹散发阵阵勾人的香味,杨雪喜亲挽着袖子拆食,时不时侧目同余府众人讲解其中学问。
“街头猜词的郎君们可赢了我好大一个面子,不知余二能否帮我们赢下个花灯?”杨雪喜双脸含俏,不住给余家娘子使眼色。
对方心领神会,“是呀兄长,我们一道罢,人多热闹些。”
几人七嘴八舌,都商议着哪儿的灯笼最好瞧。
余冠笠哪能瞧不出自家阿妹的心思,暗骂她乱点鸳鸯谱,遮着脸一个劲地她使眼色。
余婉丽扭头见她哥挤眉弄眼,嘴巴偏斜。她呆滞会儿,犹豫道,“兄长可是冷风吹多面上抽搐?”
余冠笠:……
众人齐刷刷看过来,他强忍尴尬笑着,“方才眼睛不适,我们去看灯罢。”
杨雪喜得此话,面上染红,招呼一众姐妹仔细脚下的门槛莫要绊倒。
“我自个去河畔逛逛。”温久宁忽道。
杨雪喜不甚在意笑笑,“那温娘子自个小小些。”
“我省得。”
闻言,余冠笠满嘴苦涩,眼睁睁看着温久宁走向另条道。那侧余婉丽仍未猜出兄长的心思,嬉皮笑脸找他要银子,“我们想买些糕点,”
“呵,没有。”
***
街头,红烛双手拎满大包小包,嘴中还咬着颗杏仁桃酥,含糊不清,“娘子,真好吃。”忽,红烛瞧到远处老爷爷卖着糖葫芦,登时眼巴巴扭头看向温久宁。
温久宁从袖口里又捏出张银票,“莫吃坏肚子。”
“欸!”
“娘子们若是去河畔切莫错过一会儿的放灯,可漂亮。”卖糖葫芦的大爷笑眯眯指条路。
平素空旷的河畔口今夜堵满人,不少商贩拎着自家做的大好孔明灯吆喝,“不灵不要钱啊——”
彼此推搡打闹的孩提挤得温久宁正对一盏荷花孔明灯,四面以宣纸糊成,里头的竹结结实分明,还带着淡淡的竹香。
温久宁站稳身,瞧眼孔明灯,从荷包里摸出碎银子,“我要这一盏。”
“娘子不是不信这些的么?”红烛讶异替温久宁收好大灯笼,一面提防有人冲撞到温久宁一面担忧她的糖葫芦掉落,走的可谓艰难。
“既来之,便信之。”温久宁在河畔站立,遥远天幕处的点点焰火。
姑苏水上风景好,这句话到今夜更是分明。数不清的画舫静静覆在河面,玲珑彩灯好似颗颗剔透的琉璃,熏得四周都是亮色。伴有才子吟诗,佳人作画,唯有姑苏的梅子酒方解众人情愫。
越褚沂听得外头动静,不由得睁眼,抬起帷幕瞧眼,河畔多的是各色的花灯,煞为好看。
“今夜是河神节?”程十一讶异探出脖子去瞧,“正巧咱们在等接头的人要小半时辰,不若出去一同热闹热闹?”
“去去去,反正我的屁股坐麻了,再不去走走真要成木头。”
“难得赶上,就在河畔瞧上几眼的功夫也不至于误事。”
“说的有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的声渐低,有人三三两两做贼般混到人群里,还有不愿意动弹的没吭声,只是眺望河灯的眼睛都没转回去。
“主子,姑苏城当真好看。我等许久未过正儿八经的河神节,可否去河岸处热闹热闹。”程一恭敬作揖。
越褚沂极淡嗯声,视线从河畔处随意掠过。
忽,他顿住眸子。
河畔对岸,绯红色长裙的少女手提花灯,虔诚同佛前仙子,小声对着河神祷告,她的腰肢极细,于月下风萧里站得笔直。
离这,只隔一拱桥。
越褚沂叫人群推搡着,无声无息迈过对岸。
温久宁尚不知此,只专心致志写着自个的愿望。
愿景一:大夏国泰民安。
愿景二:打得南贼丢盔卸甲。
愿景三:温家和华阳和她在意的人都身体康健……
愿景四:带越褚沂顺利回长安……
温久宁写了半会儿觉委实太贪心,所幸将剩下的改为事事顺遂。搁下笔,温久宁心情尚可地朝河边走几步,错目间,疑心瞧得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灰褐色短衫,配宽大草帽,除去个线条锋利的下巴外,再瞧不分明面孔。
然,温久宁硬生生顿住动作,一顺不顺盯着那人。
那人也不知才来还是站立许久,见着温久宁发觉便气定神闲走上前。
“越褚沂?”温久宁不甚确定。
“嗯。”草帽下越褚沂双手抱胸淡淡应句。
温久宁立马耗子见到猫般抱着灯笼就走,她才不要和越褚沂一块赏灯。
越褚沂好笑抽出对方的灯笼,毫不客气扫眼她写的愿景——带越褚沂回长安。
啧,还挺执着。
温久宁气得跳起来拽回灯笼,“你也太不讲道理,这是我的东西。”
“噢。”
“噢?”温久宁咬牙切齿,果然和越褚沂对上就气得不行。她深吸口气打定主意告辞,越褚沂却主动开口,“你温家善卦象想知晓甚莫自个算便是,还需要许愿?”
骤然叫人提及温家相术,温久宁正色,“你以为温家的相术是那么简单的么?每代人中只有一人能学习相术,这辈中最有天赋的是我。奈何父亲以相术折寿为由不允我习得相术中最重要的一页,故而我至今尚未算过一卦。不然我早就算算此行的结果,至于和你在姑苏干耗着?”
越褚沂嘴角略扬。难怪身为温家女这么久都没发觉认错人,原是不会相术。
“你笑甚莫?”
“想到好玩的事。”
温久宁重重哼声,“你别挡着我看灯。”
“河边的愚民还真多。”
闻言,温久宁稍歪头,她双眸亮亮,连带着睫羽都好似波光粼粼,“你不信还不允旁人信?况且既然不信来河边作甚?”
河边都是心怀愿景叩请老天垂怜的人,越褚沂堂而皇之亵渎神明也不怕遭报应。
“整个姑苏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温久宁忙做贼心虚般左右环顾。南边处处是山大王,让南贼的人听到他们脑袋还要不要?确保无人在意后温久宁略松口气,扭头的功夫看到小商贩在越褚沂面前自吹自擂。
“郎君买一个罢,我们家的可灵验。”
越褚沂浑身的不耐要溢出来。
小商贩却还卯足劲在说道,“愿景都是寄托人的期盼,万一上天听到你的祷告同意了呢?世人都盼望心想事成,郎君何不许愿和身侧美娇娘恩爱美满?”
温久宁噎住,难怪他家的生意卖不出去,眼神也忒差。
越褚沂面上煞气已然凝成霜。
小商贩心尖一颤,笑着打哈哈,“贵客别生气。不许愿这个的话许愿旁的也成,双亲康健?圣上万岁?”见对方愈听脸色愈差,他快要哭出来,“这盏孔明灯我送您,您别骇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他一面说道,一面随手挑支孔明灯三两下提完字,仿佛身后有恶鬼般将东西塞到越褚沂脚步就跑。
温久宁好奇扫眼。小小一盏由金丝缠绕的孔明灯上绘有祥云蝙蝠,下面串着涮有金粉的铃铛。愿景提的是——年年如今朝。料想小商贩委实想不出好话,只得写句年年如今朝。
静谧的河水上倒映着无数来来往往的剪影,忽远忽近,偶有鱼儿窜出头,摇尾撞碎一汪倩影。
越褚沂斜她眼,一脚把孔明灯踹水里去。岂料商贩的嘴不讨喜做出来的东西倒是好,孔明灯打个转竟然还能飞上去。
嘭的一声,焰火炸开。橙的、粉的、红的、蓝的还有绿的星光都涌成团漂亮的花束,抖擞开层层叠叠的曼妙颜色,盖过画舫中翩翩起舞的少女们,是独属今夜的南柯一梦。
温久宁松开灯,纤长的睫羽抬起,盯着游到天幕交界处的点点橘红炯炯有神。
也是怪哉,空中两支孔明灯晃悠着靠近,摇曳在空中慢悠悠地消失成一个点。瞧不分明上面挂着的字符,纵然遥远,可温久宁好似能望到两只灯滑稽地纠缠。
一个写着:事事顺遂。
一个写着:年年如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