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度流年[民国] 第14章 第壹拾肆章

“你确定？”盛羽堂倒是没想到这位千金大小姐如此接地气，丝毫不娇气，也不做作。

“当然。”贺念清补充道。

她每日两点一线，家里的饭菜早就吃腻了，想念各种小吃已经很久了。

“好，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包你满意。”

盛羽堂帮她打开车门，两人再次坐在了同一辆车上，只不过这一次，开车之人不再是贺念清。

车子驶出宽阔的街道，沿着城墙下的马路一路向南，终于在秦河边停了下来。

夜晚的秦河没有了白天船只进出的喧嚣，风吹河面，反倒是多了几分静谧。

“贺小姐请下车吧。”盛羽堂十分绅士地帮贺念清打开车门。

“这边有吃的？”贺念清四处看去，没有一盏灯火，只有一轮明月照在头顶，洒下朦胧月光。

“当然，放心大胆跟我走就是了。”

两人并肩往前走，盛羽堂开口道，“这边有一家鸭血汤和汤包很是地道，只有晚上才开。”

“晚上开？”贺念清的印象里，这些小吃多是在早上卖。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的？”贺念清看了看周围，这里除了码头的船夫和装卸工人会是常客，像盛羽堂这种公子哥怎么会来。

“有一次我和我的几个朋友来码头验货，是第一次来，黑灯瞎火的，完全找不到地方，一下子就迷路了，绕了半天跟鬼打墙一样，那晚雾又很大，视线不好，我们开着车怎么都绕不出去。刚好就看见了河边这几盏灯，我就靠着这点光走出了那片迷雾，顺利开到大路上，找到了码头。”

盛羽堂往前面指了指，贺念清看过去，果然有几盏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忽明忽暗。

“那天晚上验货结束后，我就和朋友们一起过来，这才发现了这家店铺，老板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儿子是船工，大部分时间都是半夜回家，所以，他们就开了这家店，就是为了给夜归的儿子留一盏灯，也是给更多夜归人一些温暖，给迷航的人一些指引。没想到，冥冥之中像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样，这盏灯救了我一次。”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店铺门口。

店面很小，没有招牌，只有门口挂着一盏红灯笼，在夜晚的寒风中摇曳。

店里只有两张木头方桌和几张条凳，但收拾得却很干净。

靠里面那张桌子下面点了炭火盆，盛羽堂便让贺念清坐在那边，河边上风很大，一路走过来已是冻得人手脚冰凉。

“小伙子，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从后厨里走出来，打招呼道。

“最近比较忙，今晚又想你家的汤包了，这不就来了嘛。”盛羽堂开心地笑道。

“快到里面坐，这炭火烧得正旺，这几天是越来越冷了，怕是要下雪了。”老板一脸慈祥的笑容，让人感觉莫名亲切。

“天越冷我就越是想吃您做的鸭血汤和汤包，今天给我来两笼汤包，再加两碗鸭血汤，要加辣油。”

盛羽堂说完，便在贺念清对面坐定。

老板拿上来一碟炒南瓜子，“这是我自家产的，自己炒的，有点糊了，不过很香的，你们先吃着，一会儿就好。”

两人相对无言磕着瓜子，小小的一间屋里被炭火烘的十分暖和，贺念清才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脸颊微红，室内安静异常，只有清脆的瓜子爆开的声音，以及偶尔竹炭燃烧的噼啪声。

南瓜子很香，吃起来感觉完全停不下来，不一会儿，贺念清面前的瓜子壳已经堆了一小堆。

这时，鸭血汤端上了桌，汤鲜味美，鸭血嫩滑，鸭肠爽脆，鸭胗味醇，一切都恰到好处，再加上那几滴灵魂辣油的加持，让人食指大动，味蕾全开。

再加上一笼刚出锅的蟹黄汤包，贺念清全程低头吃东西，根本无暇他顾。

直到汤碗见底，贺念清鼻尖微微泌出汗珠，她这才抬起头来感叹，“真的好好吃哦。”

盛羽堂单手托腮，不禁被她满足的模样逗笑，“喜欢就好，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了，我带你来便是。”

从那间小屋里出来，贺念清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远处的河中间似乎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也不知是不是那对老夫妻在等的儿子快要回来了。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贺念清脚步轻快，两只手随着步伐有幅度地摆动着，一前一后，忽快忽慢。

盛羽堂紧走几步，手向前伸，明明就快要触碰到她的指尖，可那只调皮的小手的主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又快速将手向前摆动，每次都是只差那么一点点，两个人的手指就能触碰到一起，肌肤就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可以吗？”

“当然，现在时间还早。”

贺念清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盛羽堂只觉得今晚的月色都不及她美。

“你都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有什么好问的，知道了就没有惊喜了，就像刚才这样不是蛮好的吗？”

显然，贺念清对刚才的美食十分满意。

“那我们上车吧。”

车子朝着开阔的城郊驶去。

眼前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只有车灯照出的两道灯光，射向远方。

放眼看去，除了荒草，就是枯树。

“怕不怕？”

盛羽堂忽然开口问道。

贺念清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和盛羽堂在一起，她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纵使前方一片黑暗，但她依旧淡定从容。

“很快就到了。”

目的地距离他们刚刚吃饭的地方不算太远，十几分钟的车程便到了。

盛羽堂先一步下车，点燃了车上带着的马灯，他将马灯提在手上，照亮了车前的路。

“小心点。”

“这是什么地方？”

贺念清朝四下望去，内心里有了朦胧的答案。

眼前的建筑看起来似乎像是一座厂房。

“这是工厂？”

“是的。”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等下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吧。”

盛羽堂上前一步推开厂房大门，借着马灯散发出的幽暗的灯光，贺念清看清了里面摆放整齐的一排排机器。

她不懂做生意，也不懂这些机器，这些曾经在爸爸和表哥口中频繁出现的东西，忽然展现在自己眼前时，贺念清感到的更多是茫然。

“这些是？”

“是我一直努力的结果，这里有炒茶机和烘干机，马上春天到的时候，当这些机器全部运转起来，将会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盛羽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带你来这里，让你看到这些机器，同你讲这些话，就是想正式告诉你，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我让你知道我的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也想要你了解我可能的将来。就像我之前去了申城那么久，可能解释起来就只有那么苍白的一两句话，但是那几句话的背后，这些机器的背后，却集结了太多人的努力和汗水。其实，我的父母并不愿意我自己出来做这些，在他们看来，这样很冒险，因为没人做过，如果失败了的话，很可能会血本无归，甚至负债累累。”

“我的压力不仅来自家庭和父母，也来自外界，很多保守派并不赞同我们使用进口机器，认为这是忘本，甚至有些老师傅，也不屑于使用机器，他们认为有了机器，就会取代人的岗位，很多人将会失业。”

“或许你也应该知道，现在做实业是有多么的费力不讨好，赚不到钱不说，还会惹一身的麻烦。但是，我们的国家恰恰最需要的就是靠实业振兴。我们想要推广机械化，想要做出些国货来，却还要处处受制于洋人。没钱、没技术，更没人支持，我都觉得无所谓，因为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哪怕能改变一点点现状，我都心满意足。说实话，我本来可以选择走一条坦途，可却偏偏喜欢剑走偏锋，出来冒险。所以，了解了这么多，你还会接受这样的我吗？”

厂房的墙上只有一扇方形小窗，距离地面两米多高，皎洁的月光刚好从那一方小窗倾泄而下，一地清冷洁白。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明亮，仿若一汪秋水，盈盈闪动。

贺念清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一时间还无法接受他的话。

但她能够看得出来，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盛羽堂的眼里是有光的，是和平时那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盛羽堂也同样回望着眼前的人儿，继续说道，“念清，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认真的，所以，我带你来到了这里，这是我梦想启航的地方，是我人生一个全新的起点。”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和无法取代的，当然也包括现在我眼前的你。”

“或许你还不知道，遇见你的那一晚，是我二十几年人生中最低落的一个晚上，我和在家里大吵一架出来的，那个时候我甚至想到了要放弃我一直坚持的理想，就服从于家人的安排，顺风顺水地度过一生。可你的出现就像是暗夜里的一道光，就像是夜晚迷途时恰好出现的那盏灯火，又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让我遇见你，让我不要放弃，让我们都一起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所以，念清，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