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度流年[民国] 第10章 第壹拾章

细细雨丝斜飞，在路灯下织成轻薄的幕布，随秋风扑在脸上，带来沁骨凉意。

贺念清再一次嘲笑自己痴傻，今天出门前精挑细选了一条丝质连衣裙，如今已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加深了这份寒意。

忽然之间，头顶雨丝被黑色大伞遮住，低沉声音在身后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句话，她等了一个晚上，只可惜，说话之人的声音太熟悉了，不是她等的那个人。

徐兆源快步走来，褐色皮鞋踩在浅浅的水洼里，溅起细小水花。

“你一定等着急了吧？”

“没有。”贺念清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徐兆源自然能够察觉到她的失落，以为是因为自己来迟了的原因，忙解释道，“我是想着今天你演出我没时间来看，就晚上来接你，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临时检查，整条街道都被封锁了，我只好绕路过来，所以来迟了。”

他又注意到贺念清衣衫单薄，急忙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先披上这个吧，当心感冒了。”

贺念清没有拒绝，因为她真的很冷，从心底里觉得冰冷，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两个人默默往前走，徐兆源见她情绪低落，便道，“要不今晚我们不回家吃饭了，我带你去得胜楼吃你最喜欢的八宝鸭？”

“不了，我今天好累，还是回家吧。”

贺念清拒绝道，内心里更加低落，她已经不是那个能用一顿好吃的就哄得开心的小女孩了，说来说去，身边人没一个正在了解她的，真是可悲。

徐兆源默不作声帮她打开车门，两人上了车，黑色轿车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晚饭吃了什么，贺念清已经完全不记得，关上房门，将自己与世界隔绝，桌上的笔记本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此时却显得那么刺眼。

后面的内容她不想再看，拿起来，随手丢进了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眼不见为净，那个人，最好再也不要见到。

确实，未来的一个月，盛羽堂好像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曾经的短暂出现好像纯属意外，平行世界里的两个人，撞乱了时间线，短暂交汇后便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最近快到学期末，贺念清沉迷学习，不让自己分神，那三本笔记虽然只看完一本，但是却好像足以让她开窍，数学成绩如今已经稳稳地上了90分。

一开始贺念清还心存念想，觉得他可能会在某个时刻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傻子，人家没把你当回事，自己却在那自作多情。

好不容易快到新年，大家都在议论即将到来的新年该怎么过，贺念清却将自己置身事外，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能够引起她注意的只有眼前的试卷和题目。

“念清，刚刚班上的同学们正在讨论这周末去‘金宵大世界’参加新年舞会，你也一起去吧。”

孙佳婷凑过来，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笔。

“那有什么好去的。”贺念清完全提不起兴趣。

“金宵大世界”就是她父亲名下的产业，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她要是去了，怕不是还能遇上偶尔去巡店的徐兆源。

“我知道那是你家产业，你可能不感兴趣，学校里很多人都去过的，我还没去过，你就当是陪我去咯。”孙佳婷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那好吧，不过就这一次，我也只是在旁边陪着你，我可不想跳舞。”

其实贺念清也从没去过，那些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对她似乎没什么吸引力。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孙佳婷搂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想在她脸上亲一口。

“那你要把我之前给你的几张数学试卷都写完才行。”

贺念清瞬间化身铁面无情的贺老师。

这招果然管用，孙佳婷顿时乖乖去做题目。

新年前夜，贺念清和家里只是说了去和同学参加新年舞会，但是没有说是去大世界参加，贺五爷倒是乐得她和同学多多相处，毕竟他这个女儿天生性格清冷，朋友又不多，在他看来，这倒是个拓宽女儿社交面的一个好渠道。

贺念清倒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怕父亲知道她和同学要去金宵大世界，搞得太过夸张，来个清场什么的，反倒会让场面尴尬。

她只想低调一点，去陪陪孙佳婷就好。

舞池里的孙佳婷翩翩起舞，好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贺念清坐在一旁喝着果汁默默看着，她不是不会跳舞，只不过是没有合适的舞伴罢了。

不知怎么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盛羽堂了，可就在今晚，这样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可偏偏她却没有，身旁的那些人笑得越开心，她的内心就越寂寞荒凉。

“贺同学，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她抬眼看向来人，是她的同学吴义同，丰城船王家的小公子。

贺念清与班上的同学关系都比较淡，和这位吴同学的交集也仅限于话剧社。

他们曾经演过对手戏，是饰演一对被家族原因拆散的苦命情侣，在台上配合还算很默契，可是台下贺念清并没有与他有过什么交集。

倒是这位吴同学，自从与她演过情侣后，仿佛入戏太深，曾约过她喝茶吃饭打网球，都被贺念清给拒绝了，她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却没想到吴义同却是如此地契而不舍。

“不好意思，我不会跳舞。”贺念清抿了一口手中的果汁，说道。

“不会跳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的。总要尝试一下嘛，不然来这儿干嘛，总不会是为了喝果汁的吧。”吴义同再次伸手做出邀请。

贺念清很不喜欢这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再加上之前自己已经明确拒绝过他好几次，他这样做明明是在逼她妥协。

两人僵持不下，已经引来一些人的侧目。

“吴同学，我想我之前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接受你的任何邀请。”贺念清冷冷地拒绝道。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之间合作话剧不是很愉快吗？我觉得我们就像话剧里一样，是非常契合的，你是我很喜欢的贤妻良母的类型，我家境殷实，以后可以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这有什么不好吗？”

吴义同对自己的认知已经不能算是自信，而是自大和自恋了。

贺念清险些被他的话气笑，“话剧合作愉快，就代表我们两个合适？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贤妻良母类型了？你喜欢的那个人只不过是话剧里面的虚拟角色而已，而我在现实中刁蛮任性，动不动就发大小姐脾气，不会做饭做家务，更不想早早地结婚生孩子围着男人和家庭转。所以，我拜托你清醒一点。”

吴义同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寡言少语的贺念清竟然会如此言辞犀利，从小到大他还没被谁说过这么重的话，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公共场合，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的。

“不过就是跳个舞而已，至于清高成这样吗，现在是民国了，男女之间，喝酒跳舞，谈情说爱，这都很正常。”

“是很正常，但是这也并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你的邀请，你可以邀请我，但是我也同样有拒绝你的自由。”

两人一时争论起来，音量渐高，引来不少人注目。

孙佳婷恰好一支舞结束，急忙过来打圆场。

“念清，别在这儿坐着了，那边有好几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说着，她便拉着贺念清要走。

“吴同学，不好意思，失陪了。”

贺念清对什么高大帅气并不感兴趣，跟着孙佳婷走，完全是想里吴义同远一点。

孙佳婷拉着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刚才可是说真的，那边真有几个男生，帅气的不得了，一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

贺念清忽然停下了脚步，浑身上下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她看见了盛羽堂，再次确认，没错，就是他。

一身黑衣坐在沙发上，身边一群男男女女，各个男帅女靓，可他在那群人中间确实最亮眼的一个。

他们在说笑喝酒，一个身着嫣红色丝绒旗袍的美艳女子坐在他身边，一群人正在拍手叫好起哄，只见那女子红唇轻启，含下一口葡萄酒，凑上前去，是想要喂给他喝。

就在这一瞬，四目相对，盛羽堂在人群里看见了她。

灯光摇曳，人影闪动，那么多人当中，他一抬眼便看见了她。

她穿了一件白色洋装，外面搭了一条白色皮草披肩，宛若雪地里走出来的精灵。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在申城每一个谈判的间隙，每一次会议结束后，每一晚酒局应酬时，他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那日他匆匆离开，没能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她一定很恼吧，以她的脾气，哭鼻子生闷气是断然不会的，只怕在心里早就把他骂了千百次了，要不然他怎么最近老是时不时地就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