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婢 第53章 第 53 章

夕月躺在美人塌里，外头绿竹猗猗，乔木落荫。天热了起来，透过枝叶的日光还是刺眼，空气里有细细的丝缕，仿佛水纹一样游漾开来。翠袖给廊阶上撒水，一会儿水痕就不见了。翠袖就走进来，给屋子里浇花撒水。

夕月翻着一本乐府诗，毫不走心地划开一页，讲闺怨的，有凄苦良言，“愿为西南风，长逝如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看得郁郁寡欢，再翻开一页，还是闺怨，更凄惨，“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翻书如有意，何为笑人痴？

外头有人走来，翠袖迎上去，却是晴玉捧着个盒子，说是陆承渊吩咐送过来的。还不止晴玉，陆承渊是怕她推辞，怜心也在旁边陪着，这么大个脸面，不容她拒绝。

好在江夕月也想开了，闹了几日累了，也没劲了，火气消下去只剩下流水般的悲愁，随他们决定吧，在这个女子本就没有话语权的世界，不随遇而安还能如何呢。

晴玉替陆承渊说了许多好话，江夕月装作听进去了，心想你若身处我这番境地，只怕说不出这些话来。怕的是他冷待自己么，怕的是他根本没用心。她要的不过是个态度，便是假的呢也足够哄她了。她是能开口拒绝梁家，安心待在宁远侯府里，可为何就一定要她来说，她的感情就这么不值得？

不如随了梁家去，省得折磨。

晴玉道：“二爷午后要出府，点名要你跟着去，你可别再推辞了，让大伙难做。”都是一般身份，眼瞧着这个这么造作，陆承渊还对她百般容忍，心里滋味就不用提了。云凝烟都百般抗议了，瞧她上脸只撺掇着罚她。

江夕月也知道适可而止，没得真碰到他的底线，到时候弄得谁脸上都不好看，点点头答应了。

晴玉就放下盒子走了。

怜心缀在后头，眉眼悠长地打量她一遍，不明所以地道了一句：“你真是个有福的。”

江夕月拿着盒子愣住，怜心就走了。她打开盒子，陆承渊把那块玉佩又送了回来。

江夕月换了轻薄的青纱衣，日头最毒的正午过了，消闲清凉就从地里升上来。她拿着那块玉佩犹豫再三，还是别在了腰间，了不起当成他送的嫁妆，也说得过去。

这让陆承渊看见了，却平心不少。两人一同上了马车，一路虽然相对无言，却是安宁平和。陆承渊靠在软枕里假寐，江夕月抱膝坐在一旁，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头渐渐人声嘈杂起来，江夕月掀帘看了一眼，马车走到了一处清风闲影的好地方，汉白玉牌楼上题着大字，是名“风月人间”，两侧还有金字对联，马车走得快，来不及细看。

陆承渊来的地方，正是前日里宁姝媛提起的风月阁。

风月阁位于南湖，却并非只有一阁，而是围绕着南湖碧波，星罗棋布地点缀了一圈景致。阁主乃是先皇在世时，享誉全国的一等皇商，等到当今圣上登基，皇城的支应就委派了别人。但这位见识广博的老商人，手里捏着大把的金银，总想着做点什么事，来告慰致事乞退后的空虚。

这就仿照着江南的湖景，随形就势地在南湖造了些廊轩水榭。老皇商京里有人脉，做事也八方见光，宁远侯府都上门几回了，更不消说旁处显贵。海样的银子花出去，把南湖的荷塘扩大了好几处。刚一入夏便在京城造势，说是要办赏荷会，遍邀闻人名士。

宁姝媛说话那天，荷塘都还是含苞待放的骨朵，哪知随后一日京城就骄阳似火，一日之间满湖的荷花全开了。

这等祥瑞就有人上报天听了，圣上听闻后龙颜大悦，让大臣们下朝没事都去看看，一阅盛世花团锦簇欣欣向荣的升平景象。

这就导致了南湖风月阁一夜之间声名大噪，连陆承渊这等不好热闹的，也带着江夕月往这里来了。

风月阁阁主水晶心肝，看到赏荷会人不会少，所有的庭台水榭，全部供给达官贵人消遣。隔着湖东西分成两片，西边请了五城兵马司驻守，非当权显贵不得入内。东边才是平民老百姓集游的地方，却也没委屈了他们，沿湖的小吃、花灯、字谜层出不穷。

过了正午就有人往这里来了，宁远侯府的马车到时已是申正了。骄阳隐退，清风徐来，周围已是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陆承渊厌烦人多，听到吵闹声就皱眉头。若是往常江夕月早想办法安抚了，今日悻悻的，由着他心烦。

幸而风月阁这里清净，过了牌楼人声就远去了。大老板出来接人，问宁远侯爷要在哪里赏荷，陆承渊说想清净点，大老板就安排他在玉蟾小院。

陆承渊行事深谋远虑，当然不可能专程带江夕月来游玩散心，他是借着赏荷的名义到这里来公干的。进了玉蟾小院，跟老板吩咐了几个人名，说要是来了就带过来。老板就答应着下去了，过了一会叫人送上来藕粉圆子、香蜜锤藕等小吃上来，陆承渊不爱吃甜的，坐在水石塌前对着江夕月一推：“吃吧。”

江夕月心酸得说不出话，碗还没端起来，眼里就控制不住，连忙转过头去忍住了。恰好外头说几位大人过来了，江夕月就擦擦泪花，屈身行礼：“二爷慢坐，奴婢先出去了。”

陆承渊也没拦，看着她一身青衣如梦，在余晖中渐渐走远。

陆承渊是到这里来送胡缙的。

赵自诚的事终究还是连累了他，从二品户部侍郎，要被调去汉阳当巡抚，而汉阳那里并无大事，这其实是降级了。韩庸也是忍无可忍了，开始当面跟他刀剑相向了，陆承渊不会在皇上面前跟文人吵架，韩庸义愤填膺，大有不给说法就不让皇上走的意思。

皇上也被他弄烦了，胡缙只是个算账的，究竟有没有暗中指使赵自诚，谁又能知道。陆承渊看皇上面色不快，归根结底是他的旧账，不能让韩庸逮住机会使劲地翻，就认同了胡缙外迁的说法，也是给皇上一个体面，卖自己一份忠情。

事后皇上果然夸他很识大体，说韩庸这些文人就会唧唧歪歪惹人心烦，陆承渊就以退为进，提了一下杨轸的名字，皇上显然是听进去了，这几日都在商量这件事。韩庸对杨轸的底细清楚得很，接连上奏反对，可皇上要安抚臣子，去了个师父来个徒弟也不错，就让杨轸把这个位子顶上了。

而陆承渊就得好好安抚胡缙了。

玉蟾小院前面也是一片荷塘，荷塘前是九曲栏杆，这九折栏杆却是与旁处连通的，要紧处有各家家仆把守着，江夕月一走走出去好远。

夕阳渐渐地落下去了，晚霞让满湖菡萏都染上一层粉韵。江夕月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侧身依靠在栏杆上。看到湖对岸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地热闹。这边却好生冷清，伺候的下人比赏荷的还多。几家赏荷的各自坐在轩阁里，倒是有人互通来往，却是寥寥景象，不堪笔墨。

江夕月看向湖中，她所在之处一株硕大的荷花开在脚边，粉蕊羞杀，亭亭玉立，窈窕迷人。江夕月看着荷花在水中的倚云倒影，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朵花似的。虽则碧水潆洄，携玉托金，心如冰魄，但怎奈生在无人问津的栏边，纵使有缘人看见了，也不过两相照面，黯然神伤，对掖粉泪。

这又能如何，花开不过一时，何况荷花盛开之时，满湖荷花哪朵不是争奇斗艳，芳香四溢，凭什么独你开在角落，就对你芳睐睇眄，又不是那并蒂头，或是什么西施种。

江夕月对着满池荷花，默默地哭了好久。

眼泪擦得帕子都湿了一半，想着陆承渊事情商量得差不多，她也该回去了。旁边曲桥正好走来一拨人，国色天香的几个女孩子，带着几个仆人，迎着晚霞走了过来。

这份冤家路窄的，头一个就是跟江夕月反目的王若灵。

江夕月一下就慌了，不说在这里撞见她慌，一则她心情忧郁，一点不想招风惹雨，根本没那个心力跟人唇枪舌剑，二来她刚刚才哭过，眼里的血丝都还没褪去，狼狈模样只会被对方嘲笑。

转头就向着相反方向去了，不想急中乱步，几个岔道怎么走都跟她们一条道，王若灵在后面也纳闷了，问两个表姐：“前面这谁啊，怎么往咱们的水榭里走啊？”

正巧说着呢，里头就走出来王若灵的兄长，一前一后把人夹在中间，江夕月让不过去了，咬咬牙待在路边，王若灵一眼就认出来是她。

“啊！啊！”想来是对她日思夜想得厉害，王若灵连喊了两声，跑过来就冲江夕月大呼小叫，“江夕月，怎么又是你？！”

都督，快去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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