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兰珠在愉妃宫里头抄经,愉妃笑着道:“你可真会躲懒。”
皇贵妃薨世,皇太后病着,宫里头上上下下一片哀恸。
这当头若是再出去,怕不是嫌命长。
爱兰珠道:“愉妃娘娘宫里头清静,再说,妾也不是爱凑热闹之人。”
虽如此,愉妃眯起眼睛:“但你却时刻处在喧闹之中。”
爱兰珠润了润笔,道:“非妾所愿也。”
愉妃没有说话,反而打量起这个都能当自己闺女的小姑娘起来。
这些年来,她守着永琪过日子,永琪没了,她就守着孙儿过日子。
她这辈子的指望,也就只有这些个念想了。以前孝贤皇后在的时候,常说她是个傻的,什么也不晓得争,后来孝贤皇后又说,她是个聪明人,不争才是对的。
她呆在后宫里的时间久,看惯了人来人往。皇上当初爱皇后,爱的跟什么似的,不是也是因为猜忌,两个明明相爱的人,闹得不欢而散,最后皇后娘娘也是含恨而终。
更别提慧贤皇贵妃,还有刚薨世的皇贵妃了。
想在皇上的心里头占个位置,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愉妃这般想着,便道:“你呀,算起来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爱兰珠抬起头,对上愉妃若有所思的脸:“循妃比你还小些,虽说没了孩子到底也怀上过。这后宫里啊,还是要有个孩子,才好度日呢。”
爱兰珠眨了眨眼,忽然噗嗤笑出声:“愉妃娘娘真像我额娘。”
说罢,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似的,忙起身要行礼赔罪,愉妃摆了摆手:“无妨,你说的很是。”说着,已经拢了拢身上的氅衣:“本宫按着年龄来算当你的额娘,倒也不算占你的便宜。”
爱兰珠道:“那是妾的福分。”
愉妃知道她在说客套话,到底也不戳穿她,门外头太监来禀:“福晋带着小阿哥来给娘娘请安了。”
愉妃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快带进来。”说罢,又吩咐宫女:“将炉子升起来,别冷着阿哥。”
爱兰珠见状行了礼正要退下去,愉妃道:“你也许久没有见绵忆了,见见再走。”
爱兰珠依言坐下,荣亲王福晋西林觉罗氏带着荣亲王遗子绵忆走了进来。
绵忆虽年幼,但行礼举止间颇有当年荣亲王的风度,愉妃看着连连点头,朝着绵忆招招手:“我的儿,快过来。”
绵忆到底还是个孩子,看见祖母招手唤她,看了一眼西林觉罗氏,西林觉罗氏含笑点点头,绵忆便笑着朝着愉妃跑过去,被愉妃一把搂在了怀里。
西林觉罗氏这才施施然行了礼:“给额娘请安,给晋答应请安。”
愉妃点点头,绵忆已经在她怀里撒娇:“祖母,绵忆想你。”
软软糯糯的声音让人不觉心软,连爱兰珠都露出了长辈般的笑容。
愉妃更是疼的不得了,将绵忆在怀里搂了搂:“祖母也想绵忆。”
祖孙二人说了会子话,愉妃又问绵忆的功课,知道他勤勉有加,连先生也夸了几回,便道:“很好。祖母记得你阿玛年少时勤奋,手不释卷,常常秉灯夜读,错过了下钥的时辰。”说着话,不觉眼眶又红了,绵忆十分乖巧地用手给愉妃擦眼泪:“祖母不哭,祖母不哭。”
愉妃笑着将泪擦去,“好,祖母不哭。”
祖孙俩说了会子话,愉妃吩咐宫女准备好绵忆爱吃的菜,又嘱咐小太监带他出去玩。
只留下爱兰珠和西林觉罗氏在宫里说话。
爱兰珠看了一眼这位荣亲王福晋,愉妃和阿哥说话的时候,她全程都是含笑看着,仿佛真的是一位慈母一般。
若不是爱兰珠知道内情,还真以为阿哥是西林觉罗氏所生。
“听说他额娘还病着。”愉妃开口问道。
西林觉罗氏点点头:“自从爷走了,她这病也反反复复的,时好时坏。”说完仿佛有些唏嘘似的:“也难怪,爷在的时候最是疼她。”
听得这话,爱兰珠也不由抬起头看向西林觉罗氏,西林觉罗氏却好像习以为常一般,笑吟吟地看着愉妃。
愉妃叹口气:“你还年轻,绵忆也孝顺,养在膝下也好。”
这话是给了西林觉罗氏一个答案。
西林觉罗氏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绵忆是爷唯一的儿子,妾自然好好照顾他。”
谁都知道,绵忆是荣亲王府里的格格索绰罗氏所生,当年西林觉罗氏也怀上一子,却没能活过冬天。荣亲王薨世后,绵忆的额娘身子就一直不好,愉妃心疼孙子,便让西林觉罗氏抱到膝下养着。
有传言,西林觉罗氏和荣亲王夫妻感情并不融洽,西林觉罗氏是当年辉发那拉氏皇后定下给荣亲王的,荣亲王其实更喜欢索绰罗氏。
索绰罗氏九死一生生下阿哥之后,荣亲王原是要上折子请封为侧福晋的,只可惜索绰罗氏没有这个命,荣亲王早早薨世了,连儿子都因为自己身子不好只能交给福晋抚养。
愉妃和西林觉罗氏说了会子话,爱兰珠看了一眼钟表,便起身道:“容主子嘱咐做一件事,妾先回去办着。”
愉妃点点头,“去吧,明儿再来。我喜欢看你抄经。”
爱兰珠颔首,施了礼自回了延禧宫。
泽兰去内务府领炭去了,王全上前迎着:“主子回来了。”
吉兰上前将爱兰珠身上的氅衣脱下来,宫女端了暖好的手炉过来,掐丝珐琅海棠式手炉添了炭,抱在怀里,顿时一扫周身的寒气,王全早就煮好了姜汤,装在了珐琅彩锦地团花八吉祥纹碗里头,爱兰珠喝了一口,呛出了一身的汗。
爱兰珠笑着道:“王全是越来越机灵了。”
往常都是吉兰和泽兰抢着做这事,王全在一旁学着也就知道爱兰珠的习惯了。
王全笑着道:“这有什么的,还不是二位姐姐教得好。”
吉兰点着他的鼻子:“小马屁精。”
王全接过爱兰珠手里头的碗,道:“还以为主子要在永和宫用膳呢。”
爱兰珠随口道:“荣亲王福晋领着小阿哥来给愉妃娘娘请安,好容易人家一家子聚聚,我白在那里待着没意思,就回来了。”
王全指挥着小太监去膳房里拿午膳,又道:“小阿哥奴才是没见过,当初小阿哥的额娘常去皇贵妃那里请安,奴才倒是见过几次。”
皇贵妃。
王全刚来的时候,在魏氏的宫里头打杂,后来自己进了宫才拨给自己使唤的。
爱兰珠皱了皱眉,怎么会是魏氏。
王全见爱兰珠疑惑,便道:“主子您不知道嘛,这位索绰罗氏格格是皇上瑞贵人的堂妹。”
瑞贵人。
她记起来了,那个时候在皇贵妃宫里头学习规矩的瑞贵人。不过瑞贵人早早就没了,她刚还在想觉着索绰罗氏熟悉,只是没想到这层。
“以前瑞贵人的阿玛上请安折子,除了皇太后那里,皇贵妃那里也是独一份。”王全往炉子里添了炭接着道:“奴才依稀记得,那位瑞贵人人好心善,不过那位格格就……”
王全没把话说完,不过爱兰珠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的了然,大概是这位格格一来仗着荣亲王宠爱,二来仗着皇贵妃撑腰,便在荣亲王府里目中无人起来,惹了西林觉罗氏不快,只是那时候荣亲王尚在,她不好发作。
所以如今荣亲王一走,西林觉罗氏就借着她身子骨不好将她关起来休养,又把她的亲生子绵忆接到膝下抚养。
爱兰珠看着炉子里升起的火苗,那火苗摇摇晃晃,不是正如这些失去了依靠的女人一般么。
西林觉罗氏嘱咐□□将阿哥抱回去休息,阿哥睡得迷糊,迷迷瞪瞪地下来要请安,西林觉罗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跟着奶妈去吧。”
□□行了礼将阿哥抱回去偏殿,西林觉罗氏的奶母霍氏是个有主意的,见西林觉罗氏面露不快,上前道:“太太也不用担心,如今愉主子的旨意下来那是板上钉钉的,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西林觉罗氏摇着头:“妈妈是以为我担心愉主子不肯将绵忆放在我膝下养着?”
霍氏端了茶过来,“那太太是担心什么?”
西林觉罗氏将茶碗端在手里,却不喝,半晌方道:“我是感慨。他在的时候防着我跟防着什么似的,临了这个唯一的骨肉不是也得交在我手里。”
太太说的是荣亲王。
霍氏自小看着西林觉罗氏长大,也瞧见西林觉罗氏在王府里过得艰难,不由安慰道:“如今也都好了,太太别再想那些了。”
西林觉罗氏苦笑着,眼泪却不自觉流了下来:“如今我还有什么好念想的,这地儿给我的都不是什么好回忆。你可知道他临走前跟我说的什么?”
霍氏拿了帕子要上前给西林觉罗氏擦眼泪,西林觉罗氏却摆摆手,“他说,若是有下辈子就不要遇着了。”
眼泪流下来,却好似没有那么伤心了:“他说得对,若是有下辈子就不要遇着了。”
话是这么说,霍氏看着自小奶大的姑娘,不由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姑娘,别想这些了,咱们守着小阿哥,好好过日子。未来还长着呢。”
西林觉罗氏靠在奶娘的怀里,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还在闺阁里,额娘阿玛宠着,有什么事只要躲在奶娘的怀里,就能雨过天晴一般。
只是她心里清楚,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