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想起额驸的话,如今七姐姐走了,小十五不在宫里头,小十七又还小,只有她能做主了。
这般想着,便将泪水擦了擦,深吸几口气,勉强露出笑容:“走吧,木莲姑姑,咱们去见见额娘。”
皇贵妃形容枯槁,躺在床上。为了让十五阿哥能赶得及回来见皇贵妃最后一面,喜塔腊氏一直亲手喂着续命的参汤,九公主甫已经去,看到皇贵妃,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上前跪在床榻边,握着皇贵妃的手:“额娘,我是庄奕啊。”
皇贵妃勉强睁开了眼,面露慈祥:“庄奕……庄……庄奕……”九公主哭的不能自已,还是喜塔腊氏劝道:“九姐姐,快多和额娘说说话吧。”
九公主才勉强止住了泪,哽咽道:“额娘,你快点好,开了春,我们再去圆明园。”
皇贵妃闭着眼睛:“好,好。”
说了没几句话,皇贵妃又没了力气,就这样向外头望着,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
喜塔腊氏知道她是在等十五阿哥,便道:“永琰在路上了,额娘。”说着,也哽咽起来:“您……您再等等……让十五阿哥全了母子之情吧。”
皇贵妃的指甲似乎已经扣进了手心,她这是强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她已经没了庄希,她剩下的孩儿要齐齐全全的,不能出事。
九公主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十七阿哥,便问道:“永璘呢?”
木莲上前小声禀道:“十七阿哥又有些发热,颖妃娘娘抱回去了。”
抱回去了?在这个时候?
九公主皱紧了眉头,外头颖妃宫里头的人来禀报:“十七阿哥似乎是出喜花了。”
九公主手心一凉,几乎要晕倒,还是木莲上前道:“格格放心,一应太医都准备齐全了。”
出喜花就是出痘,宫中有出痘治愈的例子,与顺治爷那会子不一样了,但是出痘到底还是有几分凶险。九公主一向身子柔弱,如今一个折腾,又已咳得厉害。木莲便做主将九公主请到偏殿歇息,皇贵妃看起来也不在这一时,让九公主先歇息一会再来侍奉也省得。
九公主含了止咳的药丸,顿觉七窍的通畅了起来,只是哭得昏昏沉沉,又听得小十七出痘,整个人不觉没了主心骨,只拉住木莲问道:“九额驸呢?”
木莲回禀道:“九额驸在养心殿外候着呢。”九公主向来没个主意,便吩咐人:“你去前头看看,没什么事将九额驸请过来,就说我身上不舒坦。”
小太监应声去了,木莲道:“九公主养养神,皇贵妃那里还需要九公主好好开导劝慰。”
九公主颔首,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及至申时,乾隆帝在养心殿得了消息赶过来,见皇贵妃如此也是面露哀伤,上前几步将皇贵妃的手握着:“什么都别想,好好歇息,永琰朕已派快马去接他。”
皇贵妃已经辨识不清出人,只知道一味地点头,皇上又问身边的太监:“都预备好了吗?”
王常贵上前道:“回皇上的话,已经预备下了。”
乾隆帝又问了些话,便听得里头道:“皇贵妃不好了。”
众太医忙围了上去,九公主也已哭倒在地,喜塔腊氏一边安慰九公主,一边指挥着木莲、木蓝将皇贵妃的衣服换上。
乾隆帝听着满殿凄凉的哭声,想起那时候富察氏薨世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臻臻走的时候,膝下只有和敬。
和敬公主小名暖儿,刚从宫外头赶回来的暖儿,失去了额娘,双眼通红地质问自己:“额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永琰从外头匆匆进来,瞧见外头淋着雨的乾隆帝不由一愣,乾隆帝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下雨似的,拍了拍正在行礼的永琰:“去吧,去见见你额娘。”
永琰忙推开门,冲了进去,皇贵妃已经奄奄一息,伸着手似乎是在等他。
永琰上前,围在榻前的众人忙让开,皇贵妃睁开眼睛,看着永琰:“十七……十七……”估计是知道十七阿哥出喜花不能来,皇贵妃一直盯着十五阿哥。
永琰立马点点头,他知道额娘放心不下小十七。
皇贵妃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向着九公主招招手,九公主哭着上前,皇贵妃将她的手和十五阿哥的手握在一起,笑着闭上了眼睛。
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日,皇贵妃薨,年四十九岁。
颖妃得知了消息,叹了口气,看着床上昏昏沉沉睡着的十七阿哥,吩咐道:“将阿哥抱起来吧。”
□□不解,却依言抱了起来,颖妃接过手来,抱在怀里,遥遥向着承乾宫拜了一拜。
听着丧钟响起,□□也红了眼眶,上前接过十七阿哥,颖妃道:“也算是全了十七阿哥的孝心。”
因为出痘,十七阿哥没能穿孝,颖妃因要照顾十七阿哥,便也没能去守灵,但是颖妃还是吩咐将宫里头布置素净,宫中上下俱都穿孝。
爱兰珠换了素服,同白音秀并林贵人一同去承乾宫守灵。
颖妃不在,太后又病着,一应都由愉妃和十五阿哥福晋喜塔腊氏主持着。
爱兰珠看着金棺,想起以前皇贵妃做下的种种事。
她固然是富察氏皇后的亲信,到底自己也是皇上的妃嫔,她想为皇后娘娘报仇,这里面有多少情谊,又有多少私心在,这也要留待后人去评判了。
爱兰珠等几个地位较低的妃嫔收到了皇贵妃遗赠的物件,爱兰珠谢了赏,皇贵妃赠给她的是一个玉镯子。
按理说这是宫中定例,宫里有位分的妃嫔薨世后,宫里的宫女太监整理出一些平日用的物件,分发给众妃嫔,也是一种念想。
这个镯子。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皇贵妃日常戴在手上的。那时候在皇贵妃宫里学规矩的瑞贵人还问过,皇贵妃说是皇后娘娘赏的。
皇贵妃竟将这物件给了自己。
爱兰珠摩挲了半晌,吩咐吉兰将镯子收了起来。
诸事已办妥,定好了吉日,十五阿哥护送着金棺去了静安庄,只等着秋天就奉往裕陵去。
十五阿哥从静安庄回来,已经是开春。喜塔腊氏在院里头种了一棵柳树,已经长出了嫩芽,屋子里头茶香四溢,十五阿哥推开门,喜塔腊氏正坐着烹茶,抬起头来,看向门外头的十五阿哥:“回来了?”
十五阿哥胡子拉碴,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一身风尘仆仆,此刻见家中妻子,笑盈盈地烹茶等着自己,不由觉得心中一暖。
“回来了。”十五阿哥亦笑道。
梳洗毕,换好了衣裳,喜塔腊氏预备下了饭菜,虽简单,却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
十五阿哥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头奔波,也没能好好吃上一顿,如今饭食简单,却吃得心满意足,等撤了盘子,宫女将刚烹好的茶端上来,十五阿哥闻着悠悠茶香,不由心旷神怡,几个月里头的疲惫和悲伤似乎都被茶香冲淡了。
十五阿哥歇息片刻,便问道:“十七那里如何了?”
喜塔腊氏回道:“我去过几回,都说太医还在看着,炭火也拨过去了。”
十五阿哥点点头:“毕竟颖妃不是咱们旗人,有些规矩她不清楚,像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等事宜,你要去预备照料着。”
十五阿哥是在圆明园种过痘的,一应事情他依稀记得。
喜塔腊氏点点头,想起木蓝的事情来:“妾的意思是,还是要再问问。”
十五阿哥脸色阴郁:“木蓝姑姑跟着额娘这么多年,我还真是没有想到……”
喜塔腊氏安抚地拍了拍十五阿哥的肩膀,柔声道:“木莲姑姑说,能不能赏她个脸面,木蓝姑姑就由她来问。”
十五阿哥皱紧了眉头,喜塔腊氏又道:“我想了想,此事无论是爷和妾身,都不好插手。”接着,又上前倒了杯茶,十五阿哥接过杯子,玉瓷的杯子端在手里,触手温润,半晌才道:“你来办吧。”
喜塔腊氏这才松了口气,道:“爷放心。”
木蓝被关在小黑屋里头已经三天了,送了皇贵妃的灵柩去了静安庄之后,十五阿哥福晋便让人将她看管了起来。
木蓝心里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也不辩驳,只等着有人来。
也不知道大约过了几天了,除了送饭送菜的人,终于又有人推开门进来。
是木莲。
木蓝抬起头来有些意外:“我没有想到是你。”
木莲叹口气:“木蓝,当初我们一起被拨去伺候主子的时候,我们才十几岁,如今,主子走了,我们的半辈子也差不多都在这紫禁城里。”
木蓝自嘲道:“是啊,半辈子都在这个红墙里头了。”
木莲找了个小杌子,擦了擦坐了下来:“我只问你一句,害主子的事你做过没有?”
木蓝有些失望:“连你都不信我。”
“我记得你当初是有婚约的。”木莲道:“十五阿哥福晋查了查,是富察家。”
对,是富察家。
木蓝神情麻木:“那又如何?他早已娶妻,而我注定要孤独一生。”
当初阿玛还不是都指挥使,却因祖上曾对富察家施恩,定下了两家的婚事。没想到,自己后来竟被选上进了宫。
“你阿玛是都指挥使,当初你本应风光大嫁,何苦……”木莲有些不忍心:“何苦落得如此地步?”
木蓝抬起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说着话,木蓝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其实主子当初问过我,想不想出去。”
木莲有些惊讶,她不知道还有这一节,木蓝道:“我不想。当初在辉发那拉氏皇后那里,是主子救了我,如若不然,我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木蓝抬起头来,看向木莲,:“你信与不信我都无所谓,但是害主子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
喜塔腊氏听着木莲的禀报,将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其实她一开始也不想怀疑木蓝,只是有些事情都太凑巧了,刚好七公主薨世的消息就传了进去,刚好木蓝和木莲经手的药就被下了毒。
木莲怕喜塔腊氏不信,又磕了个头:“福晋,木蓝与我多年姊妹,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必要再撒谎骗我。”
喜塔腊氏有些犹豫,木莲又道:“请福晋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