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边用着膳边听,朵哈在一旁唱曲儿。阿吉从外头进来送来消息:“太后娘娘病了,主子也该去请安才是。”
容妃“唔”了一声,示意朵哈带着其他人下去,“你说的很是,我是该去看看。”
又用了些饭食,方似想起什么似的:“阿吉,你跟着我也有好几年的时日了。”
阿吉不知道容妃为何突然说这话,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圈,方小心翼翼地笑着道:“是呢,奴从十一岁就跟着主子了,如今奴也有二十好几了。”
容妃点点头,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忽然很有感慨:“当初我嫁给哈伦,你跟着我一起嫁进了部落。”阿吉更加疑惑,听容妃提起以前嫁人的事情,忙道:“主子忘记了,首领叮嘱过主子,少提以前嫁过人的事情。”
容妃笑了笑,毫不在意:“紫禁城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为何不能提。”
阿吉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容妃,只道:“主子,只怕皇帝会不高兴。”
容妃半晌没有说话,而后看着窗外:“以前嫁给哈伦,我觉得人生最快乐的时光莫过如此,只是后来哈伦暴毙,我才又被兄长嫁到这里。”
说到这里,容妃忽然看向阿吉:“阿吉,哈伦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阿吉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忙道:“不,不知道,奴怎么会知道……”越说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容妃忽然站起身来:“当初正是因为我给哈伦递过去的羊奶里掺有毒药,我才被部落赶了出来。”说着一步一步走向阿吉:“你敢说你不知道任何关于哈伦暴毙的事情?你敢向真主发誓?”
阿吉被逼到墙角,抖着嘴唇却佯装镇定:“主子,你在说什么?当初首领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是因为他们部落为了争权才陷害你将你赶了出来。”
“我压根就没有子嗣,哈伦的弟弟哈木宰承继他的位置是理所应当,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奴,奴不知道。”阿吉紧握双拳,不敢正视容妃的眼睛。
容妃却忽然笑了一声,然后像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一样,哈哈大笑起来。阿吉看的不明所以,容妃却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阿吉道:“傻,被我骗了吧。”
阿吉愣在当场,就见容妃退后了几步,脸上泛起红晕,阿吉这才闻到容妃身上的酒味。
阿吉忙上前道:“主子,您喝了酒?”
容妃瞥了她一眼,“喝了,那又怎么样”
阿吉在心里松了口气,她原以为容妃已经怀疑她,如今看起来不过是酒后撒泼罢了。阿吉耐着性子将容妃劝回去寝殿休息,出来的时候迎面撞见了端着酒坛子进来的朵哈,立刻虎着脸:“主子已然醉了,你这是做什么,大白天要是让皇帝太后知道了,主子的罪可不小。”
朵哈委屈地道:“以往在部落里不都是这样,哈伦首领还不是惯着主子。”
“不许再提着个名字!”阿吉扬声道,说罢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将朵哈拉到一边:“你不是不知道,汉人忌讳这个,别让皇帝不高兴。”
朵哈皱着眉:“阿吉姐姐,你左一句皇帝右一句皇帝,以前在部落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怕首领啊。”
“噤声。”阿吉捂着朵哈的嘴:“你是要给主子惹祸不是?”
朵哈委委屈屈地抱着酒坛子走了,徒留阿吉一个人站在延禧门外。
这么多年,她原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哈伦。
她怎么能忘记呢。
那个夜晚,是她亲手将药粉洒入碗里,还不到一刻钟,她就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
阿吉快步走在铺满青砖的宫道里,以前她要陪着主子进宫前,很多人都告诉她,紫禁城里都是冤鬼,即使是大白天走在紫禁城里,也会感觉身上寒噤噤的。
可是她不怕。
阿吉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她不怕,为了那些重要的人,那些她一辈子都要保护的人。
她不怕。
至于哈伦。
那些被她害死,在她手里结束生命的人。
就等到下辈子她做牛做马来还这报应吧。
朵哈推了门进来,容妃已经斜倚在床上,面容沉静,脸上哪有一点醉意。
见容妃嘴唇干裂,朵哈忙上前倒了茶水。容妃却摇了摇头,“怎么样?”
朵哈垂下眼眸:“不肯说,也看不出异样。”
说着,眼眶里满是不敢置信:“真的是阿吉?可是哈伦首领待我们都很好,还帮阿吉找到了亲弟弟。”
是啊,哈伦虽是个莽汉,内心却十分温柔。
只怕,不止是阿吉。
“朵哈。”容妃忽然红了眼眶:“哈伦待我好,兄长却也是我的亲兄长,我该怎么办。”
朵哈一脸震惊,手上的茶碗也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主子的意思是,这里头还有和卓首领的安排……”
“是啊。”容妃惨然一笑:“我最敬重的兄长杀了我最爱的人。”
张姑姑在外头守着,听到里头传来太后的咳嗽声,忙推开门进去伺候。小宫女已经捧来了痰盂,跪着脚榻上。张姑姑沏好了茶水,快步走上前轻轻拍着太后的后背。太后吃了茶方缓过气来,看了一眼张姑姑:“什么时辰了?”
张姑姑看了一眼时辰钟,忙道:“酉时了。”
太后缓缓地点点头:“都这个时辰了。”说罢叹了口气,又问道:“皇上来过了吗?”
张姑姑面露犹豫,支支吾吾,太后看她的模样便都知道了,苦笑道:“皇上始终是与哀家生分了啊。”
张姑姑忙跪下来:“听说西藏有洋人进来……”
太后笑了笑,“当年皇帝为大小金川之事苦恼,朝定昏省却是从未落下过的。”
张姑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下来。
太后没有胃口,晚膳也用不了多少,张姑姑眼看着太后日渐消减,想起当年皇上登基,太后是何等风光,不由潸然。
出了门,却见刘姑姑领着几个小宫女来送梳洗之物,张姑姑摇了摇头,刘姑姑见状便让几个小宫女先在偏殿候着,自己携了张姑姑的手,到廊上说话。
刘姑姑道:“主子歇下了?”
张姑姑颔首,神色黯然:“没成想,主子爷会这样狠心。”
这些年,皇太后毕竟仗着是万岁爷的生母,没少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情来。
别说妃嫔了,皇后伺候的不合心意不是照样也……
刘姑姑将心里的思绪按下,耐着性子道:“你也得有些思量。”
张姑姑愣怔地抬起头,不知道刘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刘姑姑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道:“皇上身边的高太监你是知道的,原也是极得宠的,王太监见了他都得让他三分。”
张姑姑自然知道,那高太监是她的对食,有些事情涉及外边的,她都是托高太监去办的。
莫非……
刘姑姑看了看四周,很是谨慎地凑到张姑姑耳边道:“高太监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