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掌柜不敢怠慢,自柜台后面绕出来满脸堆笑迎了上来,上身略弯拱手问到:“几位雅客好,本店二楼有上好的厢房,清净些,不知……”
不待季掌柜说完,一位婢女打扮的女子便上前低语了几句。季掌柜细长的眼睛顿时瞪的溜圆,一声不吭,只用眼神示意小二留守。
自己则弯腰垂手带着几位娇客一路来到偏院。
偏院一处竹林后面藏着一座凉室,所谓凉室乃是三面环水,一面通路的一座水上阁楼,凉室上题着端正有方的三个字:悠然室。
“江大掌事可到了?”陈夫人开口问道。“回东家的话,早就到了,就在里面候着。”
季掌柜送到通路上就止住步伐,陈夫人几人脚步不停一路走进凉室里。
江大掌事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微微发福,一身京城最常见的掌柜打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简直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了。
江大掌事一看到陈夫人母女进门,就跪倒在地,没等他伏下磕头,就被阿桐和陈樟紧走两步扶住了。
“大掌事快起来,左右都不是外人,何必行这么大礼!”陈夫人急忙道。
“礼不可废,许是多年没见到家里人了,夫人和小姐来京城,小的是……”江大掌事声音一哽,抬袖抹了一下眼角,“小的是高兴!高兴过头,倒让夫人和小姐见笑了。”
陈乔闻言上前微微屈膝,笑道:“江伯一切可好?”
江大掌事长起身后揖到底,红着眼圈哽咽道:“小姐真是……那时候小姐才这么小……一转眼……真是一转眼小姐就长大了……”
“江伯坐,阿娘也坐。阿桐,把咱们带着的柳峰白茶拿来送给江伯,我记得江伯最爱喝老家的柳峰白茶,沏一碗给江伯,还有杂花饼和及第糕也都拿一些。”
几句话说得江大掌事心里发暖,七八年了,东家小姐还记得他这些不值一提的喜好,这可真是!便是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待陈夫人和陈乔落座,阿桐奉上沏好的柳峰白茶,江大掌事已经平复好了心绪,无论如何也不肯落座,令人抬了一面屏风来,隔着屏风,躬身道:
“东家,关于兰家和夫人娘家二房的事都在这张纸上了。”
说罢江大掌事自袖中摸出一个信封交给阿桐,阿桐转过屏风交给了陈乔。
陈乔却将信压在茶盘之下,看样子是不准备现在就看。
只听江大掌事沉下声音继续道:“两年前小姐委托的事,最近有了眉目。”
陈乔猛地抬头,急忙起身追问道:“什么眉目?还请江伯细讲!”
江大掌事知道兹事体大,半点不带犹豫道:“两年前小姐托我出海寻找的三棘佛鲎最近有了消息,此神物在南洋那边又名三叶沙虫,因喜暖沙且幼虫不带尾剑且背有三翅,故有此名。”
“先前因没有画像,只靠名字搜寻确实不易,如今既已在南洋打听到消息,我必亲去一趟为东家寻回,不过此去只怕要数月,东家且在京城安心住下。”
“出海镖局里留有不少好手,布坊、酒楼和香铺也有人照应,若是东家有何指派,只消托人捎信即可。”
屏风另一边,陈乔此时紧紧捏住帕子,用力地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维持平静,道:“江伯费心了,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在京城等着江伯的好消息。”
似是察觉到自己有些急切,陈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方才继续叮嘱道:“江伯虽多次出海,但也要准备周全,小心行事才好。”
江大掌事忙垂手应是,待说完正事,陈乔再三让茶,江大掌事方以手挡杯浅饮一口白茶润喉,心中默默感慨还是家乡的柳峰最是香浓。
辞别了江大掌事,陈夫人和陈乔坐上马车直奔西市。
车帘刚放下,陈夫人便急迫地问女儿:“阿悄,那神物是何用处?怎的从未听你提起过?”
方才在悠然室,女儿的失态陈夫人都看在眼里,心知那东西只怕大有来头,因江大掌事在不好多问,陈夫人只得按下满肚子的疑惑。
陈乔也不瞒母亲,仔仔细细把三棘佛鲎的用处说了一遍。
当听到这神物能治肺疾时,陈夫人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这些年为了丈夫的肺疾她是日也忧夜也愁,更是不惜将女儿送到遥远的京城以防万一。
这下好了!虽然还没找到,但总归是有线索也算有个盼头儿!
正在陈夫人满心欢喜之时,西市到了。
今日之事已了,母女两人又新得了好消息,轻松之余决定今日要在京城好好逛一逛。
西市的人气儿高,这里聚集了京城大多数的美味小食、珠宝首饰以及南北商行的各类杂货。
陈乔扶着母亲一路看一路买,很快走到了京城最大的杂货店全福楼,陈乔想挑些京城独有的小玩意儿送给弟弟,便拉着母亲进了店。
进门左右贴墙放置了六七层货架,各类笔墨纸砚、机巧玩具应有尽有,一楼人满为患。
见陈夫人母女衣着华贵,早有眼力见儿的小二领着几人自暗梯上到了二楼。
二楼布局与一楼大致相仿,只不过里头的杂货更全,品质更佳,这个价格嘛自然也是翻一番,故而二楼人要少些。
陈乔看中了一套金盔金甲的武士人偶,旋紧卡簧,放在桌上,两个武士便一拳一脚地互相踢打起来。
陈乔觉得很有意思,陈夫人又多选了一些稀罕物,令小二一并包起来准备买下。
趁着阿桐去排队结账,陈夫人母女坐在临窗的客桌旁歇脚。
陈乔望着楼下的车来人往,心情愉悦地想,京城真是繁华,市井繁华,人也自由许多,至少在男女大防上头不似南方苛刻。
大街上,四处走动的小娘子和卖花卖果子的妇人让陈乔觉得她开始有点儿喜欢京城了。
阿桐拿着包好的盒子刚走到陈夫人身边,从全福楼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吵嚷的人声。
“七爷,就在这!小的派人不错眼儿地盯着呢!”
紧接着一声蛮横的冷哼传来,即便身在二楼也听得一清二楚。
陈夫人和陈乔连忙起身扶着窗棂,隔着窗纱朝外看。
陈樟不动声色地靠近陈乔,目光快速扫过人群,十分警戒。
陈乔只看到一个紫衣身影三两步踏上楼梯,进了全福楼对面的凤凰银楼,随着那紫衣人影的进门,凤凰银楼里顿时一片哗然,人群开始飞快地朝外涌。
此时凤凰银楼的大堂里乱成一团,掌柜吓坏了,围着打成一团的贵客一边大喊,一边指挥伙计将人群疏散开。
忽然一声鞭响,哄闹的人群静了一瞬,接着陈乔就看到刚刚进去没多久的紫衣人将一个华服男子从银楼里揪到街道上。
那紫衣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身量较高,面如冠玉,相貌十分出众,浓眉深目一看便知有异国血统。
此刻一手执鞭,一手叉腰,作势要抽那华服男子,却不知为何又舍了鞭子,猛地抡圆胳膊,一巴掌一巴掌地抽在华服男子脸上。
那华服男子的半边脸立刻就肿了,又痛又吓之余只好放声哭嚎,萎在地上半点也没有还手之力。
周围的长随见状一股脑地扑上去阻拦,好在人多,终于把华服男子围在中间能缓上一口气。
本以为紫衣少年会就此作罢,没想到小厮长随的举动像是惹到了他。
只见他手臂一挥,两方的长随立时混战在一起,赶在两方人马煮成一锅乱粥之前,紫衣少年跳出来蹲在马背上,冷笑着看热闹。
一时间西市大街竟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若非京兆衙门的官吏及时赶到,只怕会酿成人踩人的大祸。
紫衣少年见到官兵将至,这才不慌不忙地收了势,一行人马横行霸道地离开,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最先赶到的张值守一边指挥官兵驱散人群,一边找银楼伙计问话,诸如可看清是谁惹事之类的,伙计们支支吾吾连道不知。
张值守无法只得先拘了华服男子。
因华服男子被揍得肿了双眼、鼻血流了半张脸,张值守一时间竟没认出是谁。
华服男子被长随扶起,眯了眯眼睛看清是张值守后,便用手指哆哆嗦嗦地点着他,破口大骂:“来得这样晚!是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狗东西!存心想害死老子是不是!”
张值守听到这熟悉的喝骂声,心里暗道倒霉,怎么偏偏遇到了这位爷。
看这样子……像是被打得不轻,能把这位爷打成王八的,那得是多有能耐的人!
怪不得刚才问话,银楼的伙计死活不肯说。
兹事体大!越权上报!
张值守心知此事只怕不能善了,这也不是他这区区一个值守能处理的,得立即上报京兆府尹曹大人!
张值守一边想一边摆出恭敬状,华服男子许是骂累了,由着长随背上马车离去。
人群被驱散后,张值守派人寻来凤凰银楼的大掌柜一起回京兆衙门问话。自己则找到府尹大人详禀今日之事。
旁人不知,反正陈乔和陈夫人几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京城……真是热闹!
待人群疏散之后,陈夫人带着陈乔离开,直直地前往花间布坊。
“几位贵客想买现布还是订布样?”布坊的伙计快步迎出来,看起来十分客气。
“我和母亲来看看江大掌事订的货。”
伙计一怔,立刻听懂了这是暗语!
来人是东家!
伙计忙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将几人往内室请。
花间布坊的姚掌柜听到东家来了,着急忙慌地赶到店里,却听伙计说东家已经离开了,到西市的竹里馆用午膳去了。
东家这次来一是订了一批货,说是给冯家大姑娘添妆。二是想打听打听刚刚在西市的那场热闹。
是夜,太子东宫。
七皇子吴珃毫无仪态地窝在红木圈椅里,两条腿架在黄梨木小方凳上,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机关扳指,听到内侍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到!”
吴珃立刻收退腿起身站好时,晋平太子吴珏头戴九旒冕,身着衮龙黄袍,已经脚步微急地走了进来。
见到弟弟笔直地站着,一张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无辜,原本满心满肚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却仍是语带薄怒责备道:
“阿然,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了我来想办法!你全当耳旁风是不是?还真是长胆子了,竟然当街打人!你想做什么?你这是毁了自己!”
晋平太子说到最后几句,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谢谢各位老板点点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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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