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兰氏开口询问,就听到长子一脸讨好地问她要钱:“阿娘,大伯扣了我的月例银子,阿娘可要救一救儿子,儿子现在大了,手里哪能短了银钱。”
兰氏无奈道:“你在府中吃住哪里需要银钱?况且,你阿爹说了不许我多给你银子!”
冯兆和闻言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颗李子,冷笑道:“阿娘的银子给得舅母,给得外祖母,偏偏给不得我?”
兰氏闻言梗了一瞬,有些不情不愿地摸出五两碎银子放在桌面上。
冯兆和见状撇撇嘴,起身顺手抄起银子就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
“阿娘记得和阿爹说一声,别叫明和去大伯书房了,免得丢人!”
一句话说得兰氏心又提起来了,看样子大老爷对明和很是不满呢!
冯兆和得了五两银子,加上之前没花完的,统共十两,在手里掂了掂,想托小厮去买些鸟食儿,到他赁的房子里头喂一喂那些宝贝鹌鹑。
一别三天,也不知道饿死了没有,冯兆和有些心疼。
可他那两个得力的小厮被大伯发配到庄子上去了。
于是冯兆和便转身来到门房,找到了门童砖哥儿,砖哥儿接了冯兆和的银子,问了地点,笑嘻嘻地说,明日一早就去瞧瞧。
安排好了鹌鹑,冯兆和才吹着口哨,溜溜哒哒回了房。
冯兆和刚离开,砖哥儿就一溜烟儿地抄小道跑去居安堂找到了刘婆子,刘婆子正是砖哥儿的祖母,刘婆子听了孙子的话马不停蹄地来到大房找到了冯大奶奶孙氏。
孙氏才卸了钗环准备就寝,得了丫鬟的通报立刻叫了刘婆子进来回禀。
刘婆子行了礼,向孙氏转述了一遍砖哥儿的话,见到冯大奶奶摆摆手,刘婆子又福了福垂着手退下。
孙氏想着刘婆子的话也不睡了,坐回妆台前对着镜子慢慢地又抹了一回面油。
待冯大老爷陪小女儿玩耍一阵子后回房,就看到妻子正对着镜子出神。
冯大老爷一边净手一边随口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有事儿?”
孙氏起身取了手巾递给丈夫,犹豫了一下道:“老爷知道阿兆在外头养的那些鸟儿,方才他托小砖明日去喂一喂,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小砖不敢做主,告诉了刘婆子。”
冯大老爷是知道刘婆子的,当初在居安堂安排眼线的主意还是他出的,主要是放心不下母亲冯太太,当然还有兰氏。
冯大老爷擦了手,宽下外衣坐在床沿。
孙氏接了外衣搭好,和丈夫一起坐在床沿,一边听丈夫说起查问孩子们功课的事,一边执了美人拳帮丈夫锤着肩膀。
冯大老爷口中的冯兆和与孙氏想得大差不离,冯明和却是让她很意外,看来二房的这个次子还真是……破窑出了好瓷,歹竹出了好笋。
听冯大老爷说完了二房兄弟俩,孙氏有些拿不准丈夫的意思,那些个鹌鹑是管还是不管?要管该怎么管?
冯大老爷也十分苦恼,这是二房的孩子,到底隔了一层,管教太过怕弟弟和弟媳有二话,不管不问吧岂不是看着孩子误入歧途?
冯大老爷叹了口气,前几年阿兆初入学时还算用功,这几年贪玩竟把先前学的东西也混忘了!
“阿兆十岁有七了吧?心性已定恐难改,我跟你说实话,今年的新科考阿兆只怕……”
冯大老爷轻轻摇了摇头,孙氏意会,也只能跟着连连叹气。
“睡前勿多思,多思也无益。”
冯大老爷默念了两句,自床头木匣里取出针灸包,取出银针刺在妻子右手臂的合谷、列缺、手三里等几处穴位上,约过了一刻钟拔出银针,孙氏转了转手臂觉得沉重感消散了许多。
孙氏生下幼女冯梦和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又赶在冬月里坐月子,右手臂着了寒,常在夜间沉痛不已,冯大老爷心疼妻子,找大夫学了针灸。
每每妻子手臂发痛便会熏一熏艾灸,冯大老爷回房闻到烧艾的味儿便会为妻子针灸缓痛,几年下来竟成了习惯。
孙氏躺在丈夫身边辗转反侧的时候,冯大老爷轻声说道:
“你且安心,阿兆的事儿有我呢。明日你告诉刘婆子,叫小砖跑一趟去把那些鹌鹑放生,回来告诉阿兆全都饿死了,把十两银子还他,之后的事交给我。”
孙氏低低答应了一声,夫妻两人便不再言语,自是歇息不提。
第二天早上,砖哥儿到了冯兆和在外面赁的房屋内,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十只鹌鹑,想也没想便照吩咐全都放了生,因怕冯兆和怀疑,还特意带走了一只鹌鹑笼子。
回到冯府,冯兆和与弟弟冯明和还在祠堂门口站着背书,砖哥儿就等到用罢午膳,冯兆和更衣的工夫偷偷回禀了他。
听砖哥儿说鹌鹑全都饿死了,冯兆和悲从心起,果然!
他的那些鹌鹑最是金贵,个个能斗善啄,冯兆和一向爱惜得不得了。
待看到砖哥儿拿出的鹌鹑笼子,冯兆和难过得差点挤出眼泪,摸着笼子一叠声的叹气,这是他亲手编的小笼子,他认得!看来砖哥儿没骗他,他确实跑了一趟。
冯兆和兀自伤感之际,砖哥儿悄悄翻了个白眼,真是矫情,几只鸟儿也比得过学业来得重要?祖母说的没错,大少爷果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鹌鹑没喂成,砖哥儿又把十两银子掏出来还给冯兆和,谁知冯兆和没接,而是小声吩咐砖哥儿再去给他挑几只鹌鹑,余下的钱买些鸟食儿。
砖哥儿年纪小却也不傻,只苦着脸借口没买过这金贵物儿不会挑选想婉拒,冯兆和板着脸吓唬他道:
“臭小子!爷的吩咐你也不听?你就不怕我告诉祖母你玩忽职守?”
砖哥儿的小脸苦得不能再苦了,幸亏昨日回禀了大奶奶,否则叫老太太知道了还不把他发配到庄子上?
大少爷还真会过河拆桥!
不等砖哥儿答话,冯兆和就继续吩咐道:“不会挑也无妨,去兰家找舅舅,就说给我的,舅舅自然会帮忙挑好!”
冯兆和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抛到砖哥儿怀里,砖哥儿吓得手忙脚乱地接住,就听到冯兆和冷哼一声说:
“拿着买糖吃吧!记着,堵好你的嘴!要是大老爷知道了,你也跑不了!”
见砖哥儿拧着苦瓜脸连连点头,冯兆和这才满意地放人离开。
冯大奶奶孙氏听到刘婆子的回禀,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些个鹌鹑就这样好?也值得入了迷?阿兆真是疯魔了,连十月里的新科试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冯大奶奶命人晚些时候在大门口等着,待大老爷回府立即如实禀报。故而冯大老爷一回府就知晓了大侄子的荒唐事。
冯大老爷心中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吩咐了下人请三位少爷用罢晚膳去书房查问功课。
查完功课,冯明和与冯景和先行离开,冯兆和被冯大老爷留下继续讲解功课。
冯明和一只脚刚准备迈出门槛,就听到冯大老爷问冯兆和:“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你可知是何意?”
只听了这么一句,冯明和便低下头跟着堂弟离开了,看样子大伯是要教导大哥了。
智勇多困于所溺!大哥是困于所溺,可他算什么智勇!一个纨绔!
与冯明和的忿忿难平不同,冯兆和现在犹如投身油锅之中,景和与明和在的时候尚能分走一些大伯的目光,现下两人都走了只余下他一个人。
冯兆和惶恐得双眼都不知道该看哪里,索性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见冯兆和一副垂头缩脑的模样,冯大老爷缓了缓语气安慰道:
“阿兆,对答之时不必惊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圣人亦有无解之时,何况凡人耳。”
见冯兆和仍没有言语,冯大老爷只好解释道:“此语意指,祸患往往由细枝末节所造成,智勇双全之人往往被喜爱之物所耽搁。”
停顿了一会儿,见冯兆和没反应,冯大老爷皱着眉直接挑明道:
“鹌鹑的事跟着你的人已经告诉我了,玩物丧志断不可取!新科试之前不能分心,若是你继续沉溺于此,白鹤书院那边就不用去了,去了也是垫底。”
冯兆和一听不让他去白鹤书院,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去书院难道每日都来大伯这里查功课?还要跪祠堂!
一念至此,冯兆和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道:“大……大伯,我……我不斗鹌鹑了……不养了……”
冯大老爷眉头皱得能夹断筷子,这孩子!怎么回回答话都犯结巴?到了御前答话岂不……
冯大老爷连忙摇摇头,还御前!新科试能考中就算祖坟冒了青烟!
冯兆和见大伯迟迟不说话,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大伯的神色有些……变幻不定?心道莫非大伯嫌他功课差,不想出钱供他去白鹤书院了?
这可怎么办!
正当冯兆和胡思乱想之际,冯大老爷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道理你都明白了,那就打起精神好好温习功课!若下次再一问三不知,那就每日在书房里留多一个时辰吧!”
冯兆和带着三分惊吓七分惶恐回到房间时,兰氏正好带着食盒来看望长子。见到长子脸色发白,兰氏心疼不已,急忙上前问道:
“阿兆!你这是怎的?是不是你大伯说了什么?你别怕,告诉阿娘,阿娘定会护着你!”
冯兆和见到兰氏,心里稳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