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歇息半个时辰,去校场找彭校尉练马步,有时也跟着兵士一同跑操,全听彭校尉安排。
到了晚间,待冯大老爷回府,两兄弟便到大伯的书房被查问功课。
冯兆和觉得这几日过得简直就是水深火热,每一刻钟都是无上的煎熬,尤其是被大伯查问功课,简直暗无天日!
冯兆和在心里狠狠咒骂了几句,却又无可奈何。
与大哥的异常难熬不同,冯明和除了第一日有些不习惯之外,竟觉得十四年来唯有这几日才算过得充实。
第一日午后,兄弟二人被送到校场扎马步,只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就双股颤颤,豆大的汗珠顺着通红的脸往下流,几欲摔倒,惹得围观兵士哈哈大笑起来。
冯兆和脸皮儿薄,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直呼不练了。
冯明和却抹了把湿透的脸,伸了伸发抖的腿,咬着牙继续扎马步,虽然只比大哥多扎了半柱香的时间,却让彭校尉暗自点了点头。
送来军中历练的官宦子弟他见多了,能坚持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股劲儿!不服输不怕嘲笑的劲儿!这一点冯家小二做的还算有个样子。
到了晚间查问功课的时候,冯景和也在,冯大老爷见冯兆和拿着的书是《日知录》,开口便问道: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阿兆说一说这句话是何意?”
冯兆和闻言脸色一紧,情不自禁地绷直了后背,连呼吸几乎都要屏住。
他在学堂的时候最怕夫子提问!尤其这次提问的还是大伯!
见到冯兆和眼神乱飞,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冯大老爷皱紧了眉头,目光一转,问向站在一旁垂手旁观的冯明和道:“阿明可知晓?”
“回大伯,此话意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冯明和的声音有些低,里面还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冯大老爷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这孩子肚子里倒存了几分墨汁。
“很好!”冯大老爷夸赞了一声,继续问道:“文章无定格,立一格而后为文,其文不足言矣。此言何意?”
冯明和见大哥沉默不语,抬起眼皮快速看了一眼大伯,继而垂目,稳了稳声音答道:
“此言意指写文作词不必拘泥于定式,若一味追求固篇定式,反而失去了文章的本意和精髓。”
冯大老爷又问了一些,冯明和皆一一作答,音调比刚开始回答时平稳了不少。
一番对答后,冯大老爷露出满意的神情,摸着胡须赞赏地看着冯明和道:
“孺子可教!阿明虽年纪小些,却对答如流,想必平日里用功不少。”
冯明和闻言心底暗自高兴,眼神明亮了许多。
冯大老爷虽然偶尔脾气暴躁,但在教育孩子上一向很有耐心,面对冯兆和的一问三不知,冯大老爷也只是皱着眉头责令其回去好好背书,尽量将以往因贪玩而拉下的功课补上。
有了这次的摸底提问,冯大老爷大致知道两个孩子的进度,安排冯兆和每日多留半个时辰,由冯大老爷讲解功课,希望能尽快赶上白鹤书院的进度。
冯兆和三人从冯大老爷书房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见离书房远了一些,冯兆和憋了满肚子的嫉妒和不满,此时斜着弟弟冯明和,冷笑道:
“瞧不出来你还挺有心思!书背的这样好,怎么不懂礼义廉耻呢?圣人说的不义之财不可取,偷盗之事不可为,你难道不知道是何意?哼!”
说完甩着袖子径直回房了,全然不顾冯明和因他的话气得脸色发青。
跟着两人走在后头的冯景和一脸无奈,看样子阿娘说的不错,大堂哥这头……自己还是别和他走太近的好,大堂哥自己不求上进就罢了,竟然也见不得二堂哥好,听说他还经常挤走二堂哥的月例银子,真是小人之径!
冯兆和算着时间阿娘应该还没睡,拉着脸冲进了兰氏房里。
可巧兰氏正在和嫂子钱氏说着自己这两个宝贝儿子如何如何得了大老爷的看重,不仅花钱花心思送两个孩子去了大名鼎鼎的白鹤书院,还亲自花时间教导,兰氏由此得出一个结论:
大房的景和定是个笨的,大哥大嫂羞于启齿,故而格外眷顾两个侄子,有了眷顾就是有了指望。
“嫂子不知道!大房的景和以前年纪小,不觉如何,现在大些可不就显出来了!我托他给阿兆阿明送些吃食,他呢?送是送进去了,一句话都不说!”
“你瞧瞧,这么大个孩子了连个话儿都不会说,他要是说一句这是二婶托我拿进来的吃食,你二人都有份,阿兆和阿明还能在祠堂打起来?我生的我知道!他俩都不是那样的孩子,哪能因着一个布包打起来?嫂子你说说这是不是笑话儿?”
兰氏说着甩了下帕子,看起来无辜极了又委屈极了。
钱氏闻言呆了一瞬,然后陪着笑脸道:“妹妹说的极是,你们家可不就是指望阿兆和阿明了!”
说罢,钱氏眼珠子转了转,笑意更深了:“妹妹先前说的白鹤书院,是那个门槛儿极高的白鹤书院?”
兰氏还沉浸在满心的委屈和隐隐的得意中,没留意嫂子的意思,顺口答道:“可不就是!”
兰氏的随口一答却叫钱氏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果真是那个白鹤书院!听说白鹤书院一年的束脩要二百两银子!冯家一送就是兄弟两个!看来平时接济他们兰家的只有九牛一毛而已。
还有,听说进了白鹤书院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新科贡院!这冯家大房平时看着不声不响,本事倒是不小,回家可得跟婆婆好好说道说道。
钱氏所说的新科贡院,是通过了新科考的学子再进一步深造的地方,在贡院深造三年还要进行品科贡考,品科贡考又叫大考,只要通过了大考便可入翰林院学习各部编修,翰林院直属御前,在翰林院中学习一年后便可直接加官晋封,光宗耀祖。
能在贡院学习的年龄不得超过而立之年,换句话说,只有三十岁之前参加新科试且榜上有名者才能进入贡院成为贡士。
时下平民与官僚阶级分明,平民和七品官以下的普通学子唯有按部就班,先参加童生试、继而参加乡试、会试,中试者方可进入贡院成为贡士。
听说当今的太子太傅林老就是出身平民,进入贡院后大考得中,出身翰林,从此平步青云。官宦子弟则可凭借六品以上官员的举荐信,直接参加新科试。
故而人人皆知,新科试就是专为六品官员以上的官宦子弟所设。
钱氏打定了主意刚准备起身告辞,冯兆和一头便扎进了兰氏的房里。
看到钱氏,冯兆和也不见礼,大刺刺地坐在兰氏旁边的罗汉床上,语带刻薄道:“大舅母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又从阿娘这套到什么好东西了?”
闻言,钱氏涨红了脸,气得摔了门帘子就走。兰氏见状,连忙使人追上去,叫钱氏莫生气走慢些,切莫跟孩子计较。
“你这是怎么了?一进门就发疯!你舅母招你惹你了,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你的孝道呢?”兰氏语气里带着薄怒道。
“我的孝道自然是对着阿爹阿娘,她?她可看不上我的孝道,人家要的是孔方兄!阿娘又不是不知道。”
冯兆和满脸不屑,顺手捏了案几上的点心三两口吃了。
大伯要查问功课吓得他晚饭都没吃好,这会儿有点饿了。
兰氏见儿子大口吃着点心,顿时有些心疼,立刻要遣人去厨房要碗素面。
冯兆和一听,点心也不吃了,跟着说道:“再来份儿水晶肘子、红油鸡丝和凉拌黄瓜!瞧瞧厨房里还有没有果子,顺道拿一份儿来!”
“怎么饿成这样?晚膳没吃吗?”兰氏一脸心疼道。
“吃了……没吃饱,着急背功课呢!”
冯兆和不好意思说是怕大伯查问功课才没吃饱,含含糊糊道。
冯大奶奶孙氏掌管厨房,一向不在吃食上计较。
不多时,下人便拿着两个食盒进来,在冯兆和面前的案几上摆上了水晶肘子、红油鸡丝、凉拌黄瓜几道菜并一盘黄澄澄的李子和一碗素面。
冯兆和看得食指大动,抄起筷子吃得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几个盘子和碗就见了底。
兰氏越看越难过,好好的孩子送去大房一日就饿成这样!到底不是大嫂亲生的,她就这样照顾阿兆的!
“你大伯查问的功课,你答得如何?”兰氏自认为还是很关心儿子的学业。
“大伯学问高,第一天嘛,总挑了些难题……我有几个没答上来,大伯也没生气。”冯兆和吃着李子,模棱两可地答道。
“你尚且如此,你弟弟只怕更糟。跟着大老爷好好学,别违逆了他,往后这府里就靠你和阿明了!哎……”
“别跟我提他!一个偷儿!还靠他?靠他偷墨养家?”
兰氏一口气还没叹出来,就被长子噎了一顿。
冯兆和一把推开案几,翘着脚歪坐在罗汉床上,眼睛瞥着他娘,一脸嫌弃中带着隐隐的嫉妒道:
“阿娘跟阿爹怎么不管管他?哼!圣贤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君子爱财,应当取之有道!我看也别让他去大伯那儿了,在祠堂多跪几天反省反省,否则真去了白鹤书院还不知道手脚多不干净呢!”
兰氏闻言心提了起来,难道阿明又被大老爷骂了?过去的事儿了,一直提一直提是要做什么!孩子脸上能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