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陈夫人借口去查看香粉铺子,带着陈乔出门去了。
陈家的香粉铺子名为盈袖阁,铺面不大却十分精致。
此刻盈袖阁的内室里,陈夫人正和一位年近四十岁,脸颊有些消瘦,双目却十分有神的妇人正在说话。
妇人姓柳,人称柳掌柜。柳掌柜的母亲是陈之海的乳母。
早年柳掌柜嫁到一户秀才家,因第一胎生下闺女遭了公婆嫌弃而被百般刁难,气得柳掌柜没出月子就执意要和离。
偏偏秀才有功名,和离哪有那么容易,多亏了陈家出手相帮才让柳掌柜脱离了苦海还带走了闺女。
柳掌柜颇有一些气性儿,求了陈老太爷跟着江管家学了珠心算和记账的本事,打算留在陈家做个账房先生。
八年前江大掌事起意来京,柳掌柜也带着闺女跟着一起来到了京城,虽说远离了故乡亲人却也远离了人言是非。
“我一听说您带着小姐来了京城,急忙就从宿川回京,昨日刚到。一别八年,阿悄小姐都长这么大了!我刚来京城那年,阿悄小姐刚启蒙,就这么大点儿站在案几前,板着脸练字!”
柳掌柜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比划着,“阿衡少爷才满周岁,扶着栏杆四处走,那时候!哎,那时候真叫人怀念!”柳掌柜脸上露出一抹怅惘。
刚来京城那几年有多难,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多亏东家和江大掌事的大力支持,她才稳稳地把盈袖阁做大,里里外外都握在手里,人人都敬称她一声柳掌柜。
可女人做掌柜在京城都少见,哪个都是难上加难。
如今再难也都过去了,只是阿檀……柳掌柜十分苦恼,她这个闺女算是耽误了!
阿檀就是柳掌柜的独生闺女,过了年就满二十岁了。
这几年阿檀相过多少青年才俊,柳掌柜自己都没个数,不是阿檀没看中就是柳掌柜没看中,偶尔娘俩都看着不错,男方又没看中这头,反正每回都是各种各样的理由,一直拖到现在。
陈夫人嫁进陈家的时候,柳掌柜已经跟着江管家在学账房的本事了,柳掌柜闲暇之余,常带着阿檀来内院帮陈夫人照看陈乔姐弟二人,因而两人十分熟稔。
“阿柳姐瞧着比在家的时候可瘦多了,这几年你真是受累了!阿檀今日没来?”
“阿檀还在宿川盯着进货,这几年推出的药合香颇受欢迎,往年都去光县,光县的药草却是一年不如一年,还是江大掌事打听到宿川的药草这几年经营的不错,我和阿檀才多走了这一趟,谁知道前脚刚走,您就到了!”
这边柳掌柜正和陈夫人说着话,姚掌柜就赶到了。
姚掌柜接到信儿时正在对账,忙丢下账本就匆匆赶往盈袖阁,江大掌事这趟出海前可是吩咐过让大伙儿留意着冯府,以确保东家母女平安。
柳掌柜见到姚掌柜进来,忙命人上茶让座,姚掌柜客套了一番后,依旧垂手低目恭谨得和上次一样。
陈夫人无法,陈乔只好笑着接过话道:
“姚叔不必见外,你既在我陈家效力,自然也是陈家的一员,来日方长,姚叔若如此客气,我与母亲亦十分拘谨,如此生份又怎能好好商议?”
姚掌柜闻言,甚是惭愧地笑了笑,弯腰拱拱手,然后侧着身子坐在绣凳上,正色道:
“前两日小姐命大…陈樟传话过来,小人着实吓了一跳,生怕是东家遭了……偷窃。”
因顾忌着陈夫人,姚掌柜的话里隐去了冯明和的名字。
“小人按照小姐的指示派人盯着他,那日他在听雨书肆偷墨,眼见着要得手了,我的人便出声提醒了店家,这才闹出了事。小人实在放心不下,私自使人打听着冯府,还望东家恕罪。”
姚掌柜说着起身一揖到底。陈夫人忙拦住他,直言无妨。
柳掌柜聪慧,虽不知晓前因,半截流水开始听起,倒也明白了六七分,只是不晓得偷墨的是冯府里的哪位爷,又因何事惹到了小姐。
姚掌柜得了陈夫人的话,才继续道:“书院那头更是容易,不过二两银子的事儿,那书院……哎……”
姚掌柜想着那夫子见钱眼开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这等书院跟白鹤书院比差的可不只一星半点!
“多谢姚叔费心,阿娘也是希望两位表哥的心思能用在正途上。”陈乔谢过姚掌柜后,轻笑着描补了一句。
姚掌柜忙顺着陈乔的话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东家还要在冯府住些日子,是否需要小人寻几个可靠之人前去伺候?”
这句问话既是姚掌柜的好意,也是姚掌柜的不放心。
陈夫人笑着答道:“这倒不必麻烦了,一来大掌事送来了阿樟,那孩子机灵又可靠,好着呢,除了她还有咱家的长随也带了许多来。”
“二来我娘家大嫂治家还算严谨,我与她素来交好,冯府不是外处,安全上倒不必担心。”
闻言姚掌柜轻轻舒了口气,似是安心了些,接着问道:
“东家上次说,要小人安排上门裁衣的事儿,不知老太太和大奶奶这边可说了何时得空?”
陈夫人想了想,回答道:
“就明日吧,这两天府上乱糟糟的,不过既然大哥出了手想必能安生几日,明日你便安排两个人到府上吧。”
量体之后还要裁衣,慢工出细活,再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总要在搬出冯府之前把阿元的事情办好,才不枉费大嫂对自己和阿悄的这份儿心。
陈夫人和陈乔临走前,柳掌柜包好了一些上好的香粉、胭脂、头油等物,给陈夫人一并拿着回府,陈夫人并未推辞,只是嘱咐柳掌柜,待阿檀回来一定要来冯府见一见,陈乔很是惦记她。
送走了陈夫人一行人,柳掌柜转头便问姚掌柜:“盗墨的是冯家哪位爷?”
知道柳掌柜的疑惑,姚掌柜叹着气把事情的原委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柳掌柜听到姚掌柜说兰家在打听她家小姐时,愣了一下问道:
“是兰有贤的那个兰家?”
待看到姚掌柜点头,柳掌柜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手拍的桌面啪啪作响:
“烂泥一样的人家!怎么有脸打听小姐?那个兰有贤!狗粪一样的东西!呸!提起他就晦气!”
不怪柳掌柜生气,实在是兰氏的这个哥哥太不成器。
听说兰家祖上也是富商,只是后代子侄不肖,产业慢慢败落,到了兰有贤这一代,除了京城那座三进大院外竟已一无所有,活似个驴粪蛋子——表面光。
那兰有贤本人更是个远近闻名的混人,吃喝嫖赌偷样样精通,因出手阔绰又爱作两首酸诗,被私窠脏巢里的妓子取了个花名“贤公子”。
盈袖阁做的是女子的生意,所以柳掌柜多少也知道一些兰有贤的破事儿。
“他是为他那个妹子打听的?我记得夫人娘家的二嫂子姓兰?”
柳掌柜一向聪慧,显然已经猜了出来。
姚掌柜用力地搓了搓脸,看起来也有些生气,道:“可不是!兰氏有两个儿子,为的是那个大儿子,夫人的娘家大侄子,叫冯兆和,偷墨的是他弟弟冯明和。”
柳掌柜心道果然外甥肖舅,单偷这一条上,就知道那冯家二房就不是什么好去处。
两位掌柜的互相通了气,柳掌柜暗自留意兰家,姚掌柜回时锦衣坊安排上门量体裁衣之事不提。
第二日一早,陈夫人便带着陈乔来到居安堂陪冯太太用早膳。
前两天府上出了兆和与明和的事,陈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她毕竟是出嫁的女儿,知道了也当作不知道,只笑意盈盈地拿出柳掌柜准备好的桂花头油送给冯太太,然后一边用早膳一边说着昨日去查看铺子的事儿。
冯太太不好扫了闺女的兴,也提起精神仔细听着,当听到陈夫人说安排了时锦衣坊今日上门量体裁衣时,冯太太顿时坐不住了,连连称赞闺女心细。
阿元过了年就要出嫁,她原本打算用阿囡上次送的花间布坊的料子做两身新衣,但那绛红色给了兰氏一匹,剩下一匹冯太太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用。
陈夫人最是了解母亲,执筷夹了一片云腿给冯太太,随后笑道:
“阿娘只想着阿元,倒忘了自己!腊月里阿娘也要过寿,今年不比往年,阿娘五十有五是个半整寿,若是赶上阿兆新科试能高中,大哥和二哥定要为阿娘办一场,到时岂能少了新衣?”
听到陈夫人提起阿兆,冯太太叹了口气,知道了长孙在书院里的荒唐事,她老人家最近有些灰心。
可万一呢!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也许阿兆能发奋起来呢?
陈夫人又着人喊来了冯大奶奶孙氏与冯元和。
时锦衣坊那边派来的是个一个年轻的圆脸妇人并两个女学徒,圆脸妇人姓徐,专门负责给京城的官宦女眷量体测长。
徐嫂子一张嘴,吉祥话儿就如同流水似地往外冒,一边手脚利落地给几人测量,一边奉承了一番冯太太富贵有福,随后又羡慕了一番陈夫人和孙氏保养得宜,末了又夸赞阿元好相貌,一看就是官太太的命格。
直说得冯太太脸上几乎笑成一朵牡丹花儿,陈夫人和孙氏几人也忍俊不禁起来,一扫前两日的阴霾沉闷之气。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这几日,冯兆和与弟弟冯明和早起尚未用早膳就已经跪在祠堂里抄书,抄到天蒙蒙亮,起身回房用膳,用罢早膳再带上功课继续站在祠堂门口背书,直至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