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老爷并未发难,而是冷声对着冯二老爷说:“阿冬你来向祖宗敬香。”
冯二老爷闻言,连忙擦了擦一脸的汗,整理了衣冠后垂手走到祖宗牌位前,和大哥一样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上了香。
做完这一切才趁着起身的空瞄了一眼两个儿子。
冯兆和兄弟俩的情形直看得冯二老爷眼皮子猛跳,大哥最看重祖宗家庙,阿兆和阿明把祠堂造败成这样,大哥定是气坏了。自己要不要先揍他俩一顿让大哥消消气?
冯二老爷正胡思乱想惴惴不安时,冯太太传话进来让几人去居安堂,得把祠堂腾出来让下人好好擦拭一番。
冯大老爷几人到居安堂时,冯大奶奶孙氏已经自娘家回来了,正在屋里劝慰着余怒未消的冯太太。
孙氏见到衣衫破烂、形如泼皮,此时低头走在冯二老爷后面畏畏缩缩的冯兆和冯明和两兄弟,顿时睁大了眼睛,眉毛挑得高高的。
这是打起来了?阿囡让她今日趁早回娘家躲个清静,她还以为只有阿明偷墨的事儿,没想到!
看这样子,阿兆逃学的事儿也闹出来了?兄弟俩打成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兰氏因心情不佳,晚膳也没怎么用,原本正在床上斜靠着端了一碗安胎药慢慢地喝着,听到两个儿子在祠堂打起来了,兰氏匆忙放下药碗,差不多与冯大老爷几人前后脚到的居安堂。
一进居安堂就看到,她那两个素来齐整的儿子此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身上都挂着伤。
兰氏心疼坏了,一声痛呼便扑到离她最近的长子身边,刚要说话却被冯太太开口制止了。
冯太太一边命人将兰氏扶到旁边的圈椅上坐着,一边冷着脸道:
“老二媳妇,你俩且坐着。之后的事听你大哥的就是。”
冯大老爷站在跪在地上的冯兆和两兄弟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二人因何事起了冲突?竟在祠堂大打出手!兆和先说!”
冯兆和最怕大伯,此时头恨不得垂到地上,缩着肩膀有些口吃道:“明…明和抢…抢了我的布包…我…”
冯大老爷沉声问:“什么布包?哪里来的?明和说!”
冯明和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撩起额前被大哥撕乱的头发,十分理直气壮地说道:“大伯,是阿娘偷偷给大哥送的布包,里面包的是点心和烧鸡。”
兰氏闻言一惊,她这布包明明是给兄弟两人的,里头的吃食都是双份的!阿明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阿兆吃了独食?
打架是因着这个?一个布包,何至于!
冯二老爷则是烦躁地瞪了一眼妻子,说了不许送饭!不送饭兴许就不会打架了!真是慈母多败儿!
不等二房夫妻俩发作,冯大老爷就继续问道:“那还钱又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让冯兆和脸色有些发白,大伯怎么知道还钱的事?
冯兆和偷偷向弟弟使了个狠眼色,冯明和这会儿可没空看他,既然大伯要主持公道,那他就好好跟大家说说这些年大哥到底借了他多少银子!都是怎么借的!
冯明和一肚子官司就等着有人开口问呢!
“回大伯,是大哥!借了我的银子,阿娘每个月给我五两银子零用,月月都被大哥借走,不借他就抢!从来没还过!阿爹阿娘都知道……”
“好了,一共借了多少两你可有数?”冯大老爷打断了明和的抱怨。
“有时借三两有时五两,四五年了!统共一百九十八两!”
冯兆和被这数字吓了一跳,有这么多?
他下意识想反驳,冯大老爷却说道:“记得这样清楚,想来是有记账的。若你所述属实,那下月起兆和的例银留下二两零用,其余的还你,直到还清一百九十八两为止。”
冯明和闻言兴奋地差点上前抱住他大伯!介于冯大老爷素日里在府中的威严,冯明和到底没敢,只是心花怒放地想着大伯真是太公正、太无私了!
冯兆和则是面如土色,紧紧攥着拳头却不敢吭声,冯明和这小子!竟还有记账!
娘的,看这小子平时闷不吭声,果真会咬人的狗不叫!
哎,大意了!不过大伯可真狠,二两!每月二两连他那些鹌鹑也养不活!
不过冯兆和也不是很怕,反正他娘肯定会补贴他的,二两就二两!
冯兆和忍不住咬了咬牙,在大伯面前到底没敢开口。
说完了还钱的事,冯大老爷在冯太太下首搬了一把圈椅坐了,抿了口茶,看着两兄弟继续说道:“既然还钱的事说清了,那就来说说兄弟不睦,扰乱家祠,不敬祖宗的事。”
原本有些理直气壮的冯明和腰杆一下就弯了,而低着头装鹌鹑的冯兆和更恨不得把头藏到地下。
“谁先动的手?”
冯明和恨恨地看了一眼大哥,冯兆和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是我……是明和先抢了我的布包……”
冯大老爷摆摆手打断了冯兆和的辩白,沉默了良久后道:
“兆和今年十月里要参加新科试,原先的书院约束不利,我已经问过了白鹤书院,下月初,兆和就去白鹤书院吧!明和也去。”
白鹤书院!冯二老爷和兰氏瞪圆了四只眼睛,即便兰氏身在内宅却也听过白鹤书院的大名。
原因无它,白鹤书院一向治学严谨,新科试每年上榜之人超过半数都是白鹤书院的学子。京城的贵公子除了上家学的,大都去了白鹤书院。
不过,听说那里一年的束脩可不便宜呢!冯大老爷似是知道二房夫妻俩的想法,开口说道:
“至于束脩的事,你们不必操心,府中自会解决。另外,重新派几个人跟着阿兆阿明,以前跟着的小厮全都发配到祖宅的庄子上去。”
兰氏听说不用二房掏束脩银子,心下一喜,转头看向大嫂孙氏,见孙氏一副波澜无惊的样子,想必是大老爷发了话,孙氏也不敢违逆。
兰氏得意得翘唇笑了起来,因怕被大嫂看到又忙用帕子遮住口鼻。
孙氏在兰氏转头看她的时候就发现了,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昨天陈夫人来找冯大老爷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呢。
陈夫人说白鹤书院除了学子们的束脩外还有一些进项,那就是包括李家在内的几户大富商,每年都会往白鹤书院捐上一大笔银子。
这是几十年前就有的规矩,李家到了李三爷这一代依然不变,再过两日李三爷送阿衡来京,托李三爷找白鹤书院的张掌院安排两个自家孩子进书院这样的小事,张掌院自然会答应。
不仅答应,束脩也不用给,不光李家,其余几家也都是这样,互相已经心照不宣了。
陈夫人有意推荐娘家侄子进白鹤书院,冯大老爷简直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
陈夫人还说了,景和年纪尚小,待到了入学的年龄自然也要去白鹤书院的。
闻言,孙氏立时喜不自胜,与兰氏知道的一星半点儿不同,孙氏出身官宦人家,自然更清楚那白鹤书院的好处。
治学严谨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同窗人脉,能进白鹤学院的学子非富即贵,能同窗几载对于要入仕途的普通官宦子弟来说那可是相当重要的。
因是用了李家的人情,陈夫人不想让二房知晓,以免算计过多,途生龃龉,冯大老爷也是连连点头。
孙氏知道陈夫人对二房的不满,现下却又花人情推荐二房的两个孩子去白鹤书院,此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蹊跷,故看陈夫人要离开便借口送一送她。
一直把陈夫人送到萱草阁内,陈夫人这才道出原委,那兆和明和两兄弟明显是被兰氏养废了,送去白鹤书院也好多一重管教,顺便叫二房顾不上惦记阿悄这头。
末了,陈夫人又提醒了大嫂一句,明日趁早回娘家躲一躲清净,且有的闹呢!
话说回来,兰氏以为束脩是由大房填补,心里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觉得十分理所应当。
兰氏心道,大房只有一个景和,年纪又小,能顶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靠他们二房的两个儿子!想必大哥也是知道这一点,这是提前示好呢!
想到这里,兰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就听到冯大老爷又发话了:
“自今日起到到入学前,你兄弟二人每日早晨到祠堂跪两个时辰,把两遍《礼记》抄完,然后背功课。下午去彭校尉处扎马步,晚上来我书房背书查功课,听清楚了没有?”
“我会派人时时盯着你二人,须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贪困怕累!规矩立好,去了白鹤书院才能不给家里惹是生非!”
孙氏面无表情地看着兰氏,大老爷说的句句都是珠玉肺腑之言,二房管不好孩子,既然丈夫出手了,她断不能让兰氏毁了丈夫的这份好心!
平心而论,孙氏也是真心希望孩子们个个拔尖儿,正所谓人兴家才旺,兰氏若是敢开口反驳,哼!大老爷不好讲她,自己可不是吃素的!
兰氏似是感受到有人正盯着自己,转头一看竟是大嫂,兰氏心中不服想起身反驳,可对上大嫂越来越瘆人的眼神儿,终是悻悻地转过头没敢开口。
冯二老爷更是不会反驳,冯二老爷此时只有垂头叹气的份儿,论管教孩子,自己确实不如大哥,大哥这番做法是既花了银子又花了时间。
冯二老爷觉得惭愧又窝心,哎!大哥到底是大哥,总是忙前忙后地为他操心!哎……
待二房的事告一段落,夜已经深了,大家告退各自回房休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