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是水,还好。
不好,是水......
这水并不深,应该是别墅主人自建的空中泳池。
不深,不深......没有关系的,没关系......闻阑的理智一遍遍地重复告诉自己。
是水......
他有多少年没下过水了?快八年了吧,等到下个月生日就是整整八年,水带给他的沉重感还如八年前那天一样。
水好重啊,曾经他在水里游来跃去的时候,怎么没意识到那么重呢?
重得他要扛起一个小小的自己,和一个大大的家。
重得他恨不得再重一些,可以把自己碾碎。
可每当父母对着自己新拍照片上的‘哥哥’说着贴己话时,自己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往前走的理由。
是自己往前走的理由么,往前走的人不应该是哥哥么。
池水又重又腥,此刻毫无保留地侵略着他,他想逃走,逃到水找不到自己的地方,但又被沉沉拉向黑暗深处。
算了吧,闻阑想着。
他放松了身体,任由罪恶的腥臭池水带走同样罪恶的自己——
——“闻阑!”
意识已趋于模糊,又逐渐被人唤醒,闻阑将沉重的眼皮抬起了一条缝。
谁啊。
还没等他想清这个问题,一只手自上而下地托住了他。
池水浑浊,眯在眼膜上像是隔了层纱,此时只能看清月下模糊的一个身影,语气焦急惊慌,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八年前的自己。
那双手紧紧箍在自己两臂上,带着毫不迟疑的力道,将自己从深陷的沼泽中拉了出去。
身体完全浮出水面的一瞬间,闻阑倏地感觉到身上轻了许多,就连自己的存在本身也被忽略掉那种,旷世的轻盈。
.
林烃听见闻阑那半声呼救时已为时过晚,他看着闻阑如同石塑一般沉落至水底,眼睑紧闭却面色平静,只剩那一条长长的红绳还在池水中挣扎着上下漂浮。
“闻阑!”他脱掉身上的外套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已是深秋,单穿一件T恤又猛地下了水,林烃顿时感觉一阵激灵,他顾不上自己身体的本能排斥,破开池水经年累月的一层绿藻,将闻阑从池水中拖了上来。
闻阑的状态很差,不单单是溺水——林烃很清楚,这最多2米深的泳池对于一个身强力壮,一米八多的男子来说几乎构不成什么威胁。
他是放弃了挣扎的,就像遇见了什么曾经的剪影,不管不顾地一股脑扑了进去,又将自己反锁在牢笼里。
那紧闭的双眼和近乎于安详的身肢都在证明着这点。
他将闻阑平放在泳池旁,这里因潮湿生了许多绿藻青苔,闻阑的黑发浸了水,又惹上点绿意,衬得黑发如墨,面色惨白寂凉。
林烃跪坐在身侧,回忆起脑海中不甚清楚的急救流程,伸出右手两指贴上了闻阑冰凉刺骨的脖颈,左手两指搭上了自己的。
还好,颈动脉的搏动正常。
接下来是什么......胸外按压......对,按压。
林烃直起自己的上身,手掌交叠相扣按在闻阑胸骨处,漫长的时间里,聒噪的心跳跟随着自己的动作而一下下地轰响。
闻阑毫无反应。
“你真麻烦。”林烃双手撑回地面,前额发丝浸出的水就这样滴进了闻阑的领口。
林烃单手抬高闻阑的下颚,又微微用力掰开了闻阑的嘴,俯身贴了下去。
闻阑身上依旧有着淡淡的檀香味,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味道,分不清,但很好闻。
他的下巴有些凉,连呼出的气也是凉的。
他的心跳很慢,但每一下传到自己耳里都是那么迫切紧张。
他的唇......
“咳咳咳......”还未等再靠近一些,闻阑便咳出了一口池水,林烃立刻坐直了身子。
“复活了?”林烃问。
闻阑一边又咳了几声一边就要坐起身,林烃将他扶起,又在他后背轻拍了几下。
“没事。”闻阑拉住了他的胳膊,“没事了,谢了。”
“你行不行啊,开个窗户都能给自己摔得半死不活的,这水都不到2米,堂堂校霸其实是个旱鸭子?”林烃看他要起身,便搀着他就往池边小门走——原本掉下来的地方已经爬不上去了。
小门没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林烃望了望,正巧与那4个玩偶打了个照面。
“我艹,你摆这儿的?闻阑你他妈故意的吧?”林烃指了指玩偶。
闻阑与玩偶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明显身子抖了两下,转而又笑了起来:“这要是在恐怖片里,他们4个能跟我们一辈子你信不信?”
“跟你就行,我可没碰过他们,别拉上我。”林烃啧了一声,将闻阑扶到小沙发床上坐着:“我上去拿外套,你就在这儿等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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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收拾了东西,靠着林烃的手机导航往回走的时候,闻阑正尝试着给进水的手机开机。
“还好我手机放外套口袋了,要不然今晚你得抱着那四个娃娃睡。”林烃揶揄道。
“你跳水前不记得把手机拿出来么。”闻阑问。
“就那一瞬间的事,我要是思考完脱外套又思考找手机,再想想要不要把鞋脱了......”林烃说着甩了甩浸满水的鞋,“你就变成第5个玩偶了。”
“变成玩偶也不赖,比人好。”闻阑将手机放回了口袋——看样子应该是没打开。
“行,你要是变成玩偶了记得给我托梦,我去找你。”林烃看了眼手机屏幕,此刻正提示还剩百分之5的电,“右拐。”
闻阑跟着林烃拐进巷口:“这也能复活?”
“复活个屁,镇宅!”林烃对他笑了笑,“不过得忌水。”
这话闻阑并没有接上。
林烃感到身旁的人静了下去,像是又嘎哒扣上了那一道金属闩。
啧,说错话了。
二人沉默着,在手机还剩30秒关机的时候终于抵达了酒店门口,又继续沉默着走出电梯,四只湿鞋啪嗒啪嗒地踩在酒店走廊地毯上,林烃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我带了衣服。”快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林烃听见闻阑有些犹豫迟缓的声音。
“嗯?”林烃转头看向他。
“你要不要......”闻阑话没说下去。
林烃顿了顿问:“几套?”
“两套,正好。”闻阑答。
“你带两套衣服做什么?”
“以防万一么,这不是正好......”闻阑靠在了墙边,“要不要啊别墨迹。”
“要。”林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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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烃跟在闻阑身后进酒店房间时才反应过来:“这是我们第二次开房了吧?”
“艹,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表达方式......”闻阑先是将湿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又一把将自己湿哒哒的T恤脱了,露出精悍紧致的腹肌。
林烃轻轻转开目光:“衣服呢?给我我就走了。”
“再待会儿呗,估计一会儿我还得再晕一次。”闻阑点了一支烟坐在床角,粗硬的发丝即使湿透也立挺着,发丝上的水珠滚落至肩膀,又顺着肌肉线条流进裤腰,那根长长的红绳贴在胳膊上显得格外刺眼。
林烃揪了揪衣角拧出一把水:“晕过去明儿再来埋你,快点儿的。”
闻阑没有立马说话,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了出来:“我之前有个哥哥,后来没了。”
“溺水。”闻阑接下去说道。
“我......对不起啊。”林烃想起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看着闻阑将烟蒂叼在嘴里,走到床头柜那儿叠放着的几件衣服处翻了翻,拿了件灰色运动裤和黑色宽松上衣走过来递给了自己:“就在这儿洗呗,我现在一个人有点害怕......林哥罩罩我?”
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揶揄的轻佻,但微微张大的瞳孔却出卖了他。
林烃望着那双眼,接过衣服:“行,罩你。但你得把窗户打开,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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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蒸腾的热气自下而上模糊了林烃的视线,他盯着手腕上的红绳愣了半晌——刚刚他就尝试着扯掉,但应该是绑成了死结,怎么也扯不断。
算了,待会儿出去拿个剪刀剪了吧。
等林烃换好衣服再出来时,闻阑依旧坐在床尾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面前的烟灰缸里又多了几个烟头。
直到林烃坐到床尾另一侧,闻阑才动了动:“这么快就洗完了?”
“都十多分钟了,有点时间观念吧。”林烃伸手拿下闻阑嘴里燃着的、却一直没吸的烟蒂,“去洗吧。”
闻阑愣了一瞬:“我还没抽完呢......”转瞬又笑道:“行吧。”
闻阑洗的很快,林烃没计时,也没看手机,就是体感上比自己洗得快些。
但也可能是自己体感出错,毕竟他现在的感觉好像有点失灵。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大男人明明有自己的房间,还非跑一间房,轮流洗澡?
林烃坐在床上等闻阑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被闻阑下了什么药了。
整个一个莫名其妙。
就在他坐在床上发着呆、思考着人生哲理的时候,闻阑系个半身浴巾就出来了。
“看电影?”闻阑一手拿着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拿起电视机柜上的遥控器按着。
林烃发现他两手上的红绳都忘了扯下来。
“你......你穿个衣服。”林烃清了清嗓子,避开了目光,他觉得这个展开越来越无法形容了。
怎么回事?林烃你正常点!两个大老爷们共处一室很正常!林鹤还没走的时候你在家不也穿个裤头到处跑吗!
不不不,还是不一样的,老林是老林,闻阑是闻阑。
闻阑他......身材很好,长得也很好。
啧,林烃你是脑子进水了么?照镜子看自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