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侍从推着纪路舟出来时宁沧烟身上的汽水味已经消失殆尽,找不到与柠檬交缠过的痕迹。
宁沧烟看了纪路舟一眼,但没想到侍从却心虚地低下了头,握着轮椅的手在把手上细细摩挲着,像是在回味什么,脸上还冒着不同寻常的绯红,在低头的那瞬间又悄悄地瞥了纪路舟一眼,但又很快地移开了,本就红的耳廓更红了些。
他的心思全在轮椅上那个苍白虚弱的omega身上,自然没有看到侍从有些怪异的举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纪路舟,鼻尖微微耸动,果然发现了那掩藏不住的柠檬味,潜藏着柠檬此时散发着成熟的味道,它挥动着手中的指挥棒,一下又一下地点在刚刚与之信息素交缠的alpha心上。
可是很快那挠心的点鼓声就被一道强劲霸道的信息素强制制止了,那是更高阶的alpha对他的警告,是标记过纪路舟这个omega的alpha对外来信息素的警告。
在宁沧烟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他瞥到了纪路舟有些失落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模样。这个捕捉到的神情让他的心猛然一跳,那股失落绝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失落,反倒是那种**没有满足到的失落。
这时宁沧烟才发现侍从的异样,“他变了”这三个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再转眼过去对上纪路舟的视线,对方给予了他一个很明媚的笑容,像是在肯定他的想法。
忽而起了一道风,将遗落在窗台的小白花吹了进来,因为纪路舟离窗较近,所以等风停的时候,那朵小白花正正好地落在了他的膝盖上。
纪路舟看着膝盖上那朵白花怔愣了好久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抚着花瓣,眼神是说不出的艳羡,他轻轻地说道:“只有干净的东西才值得人怜惜啊。”说完他抬头看向宁沧烟,像是在寻求他肯定般说道:“您说对吗,宁医生?”
宁沧烟踌躇了片刻,几番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语言组织系统好像罢了公,无论怎么想也组织不好语言,索性就闭了嘴,让侍从下去后就带着纪路舟做身体检查。
等到一系列检查结束后,纪路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少了血色,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般,无力地瘫倒在轮椅上。
俩人面对面坐着,宁沧烟并没有提出要送他回地下室,而是默默地起身将他推到了阳光能晒到的地方,而后在他背后的不远处坐下,眼神莫名有些缱绻地看着他。
起先纪路舟还有些拘谨,但阳光真的太过暖和了,尤其是在他接触到外面的阳光后又一次地回到地下室里,这温暖的眼光就显得尤其珍贵,他现在也没力气去想宁沧烟是什么想法,也没精神去讨好一个alpha,他只想躺在这阳光里慢慢死去,他慢慢地闭上眼,像个这来之不易的阳光。
“不对,”宁沧烟忽然开口,“不是只有干净的东西才值得让人怜惜,怜惜这个词语本身就很主观,没有人能给它下一个定义,即使下了定义也只是一个主观的定义,怜惜的定义从来都没有客观。”
等了好一会儿,纪路舟都没有回答,宁沧烟倒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像是急于救人般急切地说道:“也就是说......”
“宁医生,”这一次纪路舟倒是很快就出声了,打断了宁沧烟接下来的话,“今日的阳光是不是很温暖?”
话被堵在了嘴边,宁沧烟的面上也出现了不耐烦的神情,但一想对面的人是一个惹他怜惜的omega,那份不耐放又很快地被收了回去,恢复了平常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看了眼外面正热烈的阳光,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天气真的越发的热了,忽而他意识到了什么,果然看到了纪路舟畏寒般缩在轮椅里,他心中警铃大作,立马上前伸手摸了摸额头,他手下的温度比外面热烈的阳光都要火热,可他深知纪路舟并没有发烧。
见他紧闭着双眼,眼皮在热烈的阳光下发着抖,额头上是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宁沧烟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你......”
接下来的话他有些问不出口,但接下来纪路舟的言语让他在大太阳下如坠冰窟。
“我感受不到了。”纪路舟睁眼,“就像你现在的动作,我感受不到一点儿。”
触感失调是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一个重要标志。
“宁先生,您能释放一点儿信息素给我吗?”纪路舟忽然提出了这个要求,“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现在的我只能靠着alpha的信息素感受其他的了。”
而后他又自嘲地说道:“这样很放荡吧?”
宁沧烟沉默不语,他既不赞同纪路舟的话,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默默地释放一些比较温和的信息素。
即使他释放的信息素比较温和,可他毕竟还是个三A级alpha,信息素再过温和对于一个罹患信息素失调综合征的病人来说,这点儿属于外来的alpha信息素就如同烈性毒药一般,迅速猛烈地攻击身体器官各处。
只见纪路舟额头的细汗越冒越多,整个人畏疼般缩在轮椅里,可脸上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宁沧烟见状心猛烈地跳了一下,那因为与柠檬联结过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侵占他人的领地,当他意识到这点儿的时候,纪路舟已经疼得无法支撑自己瘫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得人正好处在了阳光散落得中心,细小的浮沉因为他倒下而飞扬着,在阳光下散着光,四周暗淡唯有阳光这处有着光,倒在阳光中得人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狼狈且难看,又平添一抹悲伤之意。
宁沧烟想扶起他却被他婉拒了,他似贪婪又似渴求般用头轻轻地蹭了蹭着有阳光的地面,努力地抬头去嗅这阳光的味道,他应该是感受到了阳光中的温暖,而后满足地头依靠着地面,紧绷着的身体骤然放松,细细地感受这其中的温暖。
宁沧烟莫名地感觉到一阵难过,第一次他为死去的纪路舟而难过,是为纪路舟这个人,而不是其他的。
在三年前,他也曾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有尊严的,可以享受太阳的人,而不是一只能靠别人施舍才能活着的小宠物。
“真温暖啊。”纪路舟喃喃自语。
宁沧烟半个身子都在暗处,眼神有些悲怆地看着倒在阳光中的纪路舟,他轻轻地说道:“那就再感受一会儿。”
过后,一片寂静,越发沉重的呼吸声从纪路舟的口鼻中呼出。
原来温暖的阳光也是会让人疼的,纪路舟心想,可是这种疼痛也让人眷恋。
或许是这疼痛的温暖太过灼人,纪路舟忍不住问出声,“宁先生,我把腺体给先生他们,先生会给我自由吗?”
他说的话实在是小声,宁沧烟只能勉强捕捉到“腺体”“自由”这俩个关键的字样,心下一沉,明白他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宁沧烟垂下眼眸,过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纪路舟苦笑,自嘲道:“想不到我在先生那儿这么有价值。”
“说实话,取你的腺体是最差的方案,毕竟......”宁沧烟顿了下,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实在太过伤人心。
纪路舟却顺着他的话虚弱地说道:“毕竟换腺体对对方的伤害也很大,只要还有解决的方案,就不会到换腺体这一步。”
宁沧烟闻言有些艰难地“嗯”了一声。
身上越来越疼,即使是阳光的温暖也抵消不了这满身的疼痛,他不由得想起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头倚在仇寒沙的肩膀上,随着秋千的晃动而轻轻摇晃着,花瓣随着风一起飞舞又落下,落在俩人交接的地方,在炎热的夏天里身旁的海盐味却能让燥热的心一下子安宁下来。
他那时候和所有坠入爱河的痴者一样,看着灼热而耀眼的阳光,他在树叶的晃动声中问仇寒沙:“先生,您会一直爱我吗?”
当时的仇寒沙并没有回答,只是在阳光变换间吻向了他,将他所有的小爱恋堵了回去。他当时以为这是仇寒沙给他的回答,并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能得到仇寒沙的喜爱和保证是他穷尽一生的幸运。
知道后来他才明白,那个吻是他懒得回答应付的举止,他早就被排除在外,换种说法是他从未融入过仇寒沙的世界,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被利用的局外人。
他承认他恋爱脑,这三年与其说是仇寒沙的演技高超,还不如说他将仇寒沙自动美化了。
仇寒沙对他冷淡时他会自己找理由说他工作忙只是一时顾不上自己,仇寒沙身上有其他omega的味道的时候他也会说服自己说先生是S级alpha自然很多omega贴上来,即使仇寒沙在那方面需求低了他也是一味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把自己物化了,把自己作为仇寒沙的附属,还一味地物化其他作为omega的人。意识到这点儿后,他对仇寒沙的怨意就转移到自己身上。
在第一次听到乔浅北这个名字的时候,纪路舟是羡慕的,他那时候想,原来omega是可以有自己名字的,原来omega在外可以不用只是alpha的omega。
而这些是他还没认识仇寒沙之前自己的想法,他跟他阿姐说过他会做那天上翱翔的鹰,他不要只是一个alpha的omega,他是纪路舟,他是一个完完整整,自由自在的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纪路舟说不明白,或许是仇寒沙“邀请”他入住庄园的时候,或许是仇寒沙以“天天想见到他”为由限制他出门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海盐信息素包裹下失去理智的时候,反正那个自由自在,妄想翱翔于天的纪路舟已经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仇寒沙的宠物,是乔浅北腺体的替代品,是一只困在牢笼中取悦主人的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