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小李氏侍候乔贤换衣,将上晌情况一说,乔贤一顿,垂眸瞧了她一眼,“这……请读书先生到底不比请一个绣娘,这怕是有些不好弄。”
小李氏心下也明白其中的难处。家里只两个姑娘,一个不读书只想着侍弄绣活,另一个却嚷着读书还要专门为此再请一个先生进来,这怕是其他几房也有话要出来。再者请读书先生进来,这事势必要通过老爷子那头,这般为着一个姑娘大张旗鼓请先生进来,怕是老爷子那里也会有话。
乔贤叫她脱了外袍,转而坐在榻上脱了鞋,将脚放进盛着热水的铜盆里,微烫的热意叫缓了一下乏,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会才道:“为着善凊的名声,这先生怕是不好请,毕竟专为她一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前头已叫她们在聂先生那里识得几个字了,专门为她一人请先生进门,如此兴师动众,怕是连二哥都有话说,四弟那头就更不用提了。”他微微沉吟,片刻后道:“要不……日后就叫她跟在我后头学吧。左右我也日日晚间过问她们姐弟二人的课业,于这晚间再加上些时辰便罢了。”
说罢,他接过小李氏手上递来的布巾擦脚。
小李氏面带迟疑,“你白日里忙着公务,晚间回来再来教导她课业,这哪里周转得过来?”
“无碍,善凊只读些书罢,她又无须科举举业,我只需从旁为她讲解一些经书要义便可。这点精力花费自是无碍的。”乔贤将布巾搁在一旁。
他这般说,小李氏便宽了心。她端起铜盆,正要掀开帘子出去,身子却是一顿,她回头看向乔贤:“那同外头如何说?”
乔贤笑道:“这又何难?反正宅子里不会多一个先生,我们院子里透不出风去,他们又怎会知晓。你跟外头道,善凊要效仿姐姐,要在屋里好好侍弄绣活。正好前头要请绣娘一事,也算与这事照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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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重节传了话过来,叫善凊去他院里拿东西。善凊眼珠子一转,就带着折竹过去了。刚进知夏院,就撞进二伯母李氏带着着王妈妈出来。
“哟,凊姐儿来了。是过来寻你芸姐姐的吧,这不她刚从你娘那儿拿了几幅绣稿回来,这会儿正在屋里捣腾绣活儿呢。”李氏一惯爽朗,一上来劈里啪啦一顿,直接将善芸的情况一通抖落出来。
善凊憨憨一笑,“芸姐姐正忙着啊?那我去三哥屋里看看,我找他玩儿。”
李氏圆润面庞透出一些笑,“那你敢情来得巧,你三哥这会子没出去呢。”说罢,她朝善凊摆了摆手,“去吧去吧。”随后便带着王妈妈离开。
折竹看着李氏离开的身影,疑惑道:“二夫人这是往哪儿去?”
善凊随着折竹视线望过去,“还能去哪儿,定是去我们院里寻我娘了。”这会子太阳都爬到屋角,李氏她们刚从老太太屋里请安回来,可见她不是去正院,而整个府里,李氏向来与小李氏交好,又与四房王氏不合,所以定不是去四房。综上所述,李氏便只能去会秋院了。
“得了,咱们也别耽搁时间了,赶紧去寻三哥办了要事才是正经。”善凊没忘了自己过来的正经事。
主仆两人往内院里去,折竹挨着善凊耳朵道:“姑娘咱们过来了,不去看看大姑娘吗?”
“今儿过来本不是为她,你方才没听二伯母说嘛,你家大小姐现下正忙着绣花呢。”善凊这几日都快被这绣活弄得头晕眼花,眼下可是再也听不得这一遭了,为着自己心里不遭堵,她索性不去善芸屋里冒头。
她对折竹眨了眨眼,压着声音道:“所以你动静小点儿,莫叫芸姐姐屋里听见了。”
折竹点点头。
随后主仆两就跟做贼一般左顾右望地进了乔重节房里。乔重节正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看外头最时鲜的话本,冷不防见屋里闯进来了人,也不待细看是谁,便手脚忙慌地去藏了那话本。
善凊眼见他往榻上褥垫底下塞,凉凉道:“三哥,这会子进来的要是二伯父,你眼下这般动作可已是迟了。”
“莫塞了,我都瞧见了!”
乔重节一听是善凊的声音,扑腾到喉咙眼儿的心霎时便落了地,他瘫坐在榻上,嘴里道:“你可是吓死我了……”额头都隐隐冒出虚汗来。
“三哥,我劝你一句,你若是只有这个胆子,还是趁早收了心,好好读书去科举举业。”善凊坐到另一侧的榻上。
重节不耐烦听这些话,他朝善凊摆摆手,“你若这般想,今儿怎么还往我院里来了?那些话本你是不要了?”
善凊将屋里左右打量一遭,而后才道:“我又用不着科举,左右当不上官,自然不用担你们这些烦心事儿了。”她将视线收了回来,似笑非笑道:“要是叫二伯父知道你看这些闲书,定会揭了你的皮。”
“哎哎,你来了就没好话。”他直起了身子朝窗棂外看了一眼,巴望着贴身小厮这会儿进来将人赶走,嘴里道:“守礼怎么还不回来。他带着东西回来了,你拿了就赶紧给我走人。”
善凊在炕几上的什锦盒里捡了一颗蜜饯塞嘴里,嘴里含糊道:“哎呀,三哥,我知道你不会的,别看你每次嘴里说道得最狠,但实则是最良善的那个。”
重节就撤回眼睛来看她。
小丫头往身后的引枕一靠,换了个舒服的躺姿,重节瞧她把这里当成自个屋里一样自如,嘴里“嘿”了一声,“你还真把这里当成你自个儿的地盘了?”
“嗨,什么你的我的,咱们兄妹还说这等生分见外的话。”善凊仰头往上空抛了一颗蜜饯,成功接住。
重节见她这么嚣张的吃相,讽笑一声,“我看你是比我更像个纨绔。”
“唉……三哥你小气了不是?不就是方才念叨那么几句嘛,你怎这般记仇?”善凊斜睨他一眼。
重节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因为你每次都没好话。”说完了终归还是惦记她,便道:“那捶丸我已叫守礼去取了,统共做了四副,话说你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善凊:“拿来哄小孩的。”
重节听她这么老成的话不禁失笑,“你自己都还是乳臭未干呢,还好意思这般说重明!”
“他比我小,我就说的得他。”善凊说罢,朝一旁折竹示意。折竹赶忙从腰上解下荷包。
重节见状,赶忙摆手,“得了,你三哥近日不缺钱花,那几副捶丸的钱我还是掏得起的。”
善凊纳罕,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我记得前几日你不是还缺钱的很嘛?”不然也不会叫他在外头给她带一些松子,他还要问她要银钱。
重节讪笑几声避而不答。
善凊看着他心虚地左顾右视,心里越发地起疑,不过她也没再继续追问。三哥有时也犟得很,跟头牛一样,他若是不想说的话,你甭想撬开他的嘴,你若是逼急了回头他能三天绕着你走。
外头日光和煦,重节被小妹看得脊背都出了虚汗,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掩饰,道:“听说我舅舅家几个兄弟近日要来我们家塾读书?善芸知道这个事儿以后,就说以后家塾她不去了,那你呢?我觉得吧,你跟她又不一样,她是到了年岁了,要精进女红准备及笄后相看人家,你还在黄毛丫头的当口,左右不妨事,不跟在聂先生后头多学点学问岂不是浪费你这个聪敏的脑子。”
重节前头是拿着这个话来转移话题,可后头越说越入了心了,就把自己个儿心里话吐了出来。
善凊本来还惦记他转移话题这遭,眼看说着面色认真起来,她也不好糊弄,便将她和小李氏前头商量的那些只告诉了重节一个结果。
“这么说你只是换个先生了,这样一看倒也不错。”重节放下茶碗。这头守礼终于带着捶丸回来了。他进来报信,重节就指派他,“你去将西屋里那个榉木箱子抱出来拿给你们二小姐。”
守礼一听忙应下,折竹机灵地跟了过去。
回程的路上,主仆两一个抱着书箱一个抱着捶丸。折竹看着善凊抱着书箱腰都快垂到地上了,就忙道:“姑娘,我们还是换换吧。”
“不用,你姑娘我抱得住!正好练练我的腕力。”善凊一口雪牙咬得紧紧的。
“姑娘,您这是练的腰力哪是腕力啊!”折竹拆台。
善凊咬了咬牙,瞪了这妮子一眼,“你若是在戏台上定会饿死!该你捧哏的时候你要捧哏。”
折竹是不怎么明白这理,她将捶丸杆子往上抱了抱,不解道:“姑娘,三少爷怎么不叫守礼送我们一程?”
善凊翻了个白眼,“因为你们三少爷就缺这根细心的弦儿,守礼也跟他主子一样,也没这根劲儿。”说到这里善凊便是一顿。
折竹时不时会瞧她一眼,眼见她出神,便道:“姑娘怎么了?”
“没事。”善凊回神,忙遮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