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顾连舟迟疑地开口,却见师兄魂不守舍地转过身,正疾步往外走去。
“小心!”
话音未落,便听“咣当”一声,师兄竟直往门框上撞去,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动。
顾连舟当即丢下巾帕,拾起袍子,边穿衣裳边朝门口走去,“师兄,何故如此着急,快让我瞧瞧,可有伤着哪里了?”
宋三捂着脑袋不知眼睛该往哪里看,余光瞥见快速靠近的身影,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该死,顾连舟擦身怎么不锁门!
还穿得那般露骨……
手背上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男人和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疼么?”
宋三手一抖,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躯体,耳廓渐渐发烫。
这厮过来得急,宽大的衣衫草草罩在外头,连系带都顾不上系,露出底下大片光洁的皮肤,以及若隐若现的锁骨,看得人心惊肉跳。
“天冷,你穿上衣服罢!”她的视线飘忽不定,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一遍,此刻脑子发晕,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在我们天机门中,男子当众赤膊可是要被罚鞭刑的,今日我念在你不懂门规的份上,就当作没看见,可没有下次了啊。”
说罢,捂着脑门转过身去,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留下神色茫然的顾连舟怔在原地。
兀自消化了一阵,他低下头去,看着身上松垮的衣衫,喃喃自语道:“不脱衣裳怎么洗澡?”
这门规好没道理。
更何况……他关了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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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三没有目的地在院中打转,心里糟乱成一团。
提着木剑的俞七经过,见状眼睛倏地一亮,走上前道:“宋兄,今日出门可有收获?”
行至跟前,却见这人神情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想来是遭遇了打击,灰了心。
他握拳堵在唇畔,佯装咳嗽,再抬眼,收起周身的轻浮,正色道:“我与柳行川在这破村子里没有一年也有半载,尚且寻不到出路,宋兄凭借一人之力,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摸不着头绪也十分正常,何苦这般自扰?”
宋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自扰什么?”
俞七没能料到对方是这种反应,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瞧你在院里发呆,还以为你是……哎,罢了罢了,是我自作多情,还想着安慰你,我看你现在好得很。”
宋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抬手打断道:“好了,莫要再说些伤人心的话了,我不想听。眼下天色已暗,外头不安全,你与顾兄用完饭便回屋去,记得把门锁好。”
说罢,这人摇着脑袋背着手,一副‘世人伤我久矣’的颓然模样,往正屋去了。
宋三神色莫名,她抬脚踢散脚下的积雪,看着底下漆黑的泥土,心中的躁意终是消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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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连舟自包裹中翻出蜡烛,取来火石点燃,明黄色的光亮摇摇晃晃,最终落定在方桌之上。
宋三坐在桌前,掏出怀中麻纸,小心地展开、抚平。
顾连州将烛台往前移了移,让光线更好地笼罩在麻纸之上,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整理起了床铺。
等他忙完回身之际,发觉师兄手指微屈,搭在那张麻纸的中心,神情专注得好似入定一般。
鬼使神差的,他被吸引着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凑近,目光落在宋三指下的那块黑色粗线条上。
师兄画技潦草,仅用一根炭笔随意涂抹,将纸面涂画得满满当当,而他手指的区域,是个黑圆点。
看了半晌,他忍不住问:“师兄盯着这处看了许久,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烛光微晃,印出宋三眼底的那片墨痕。
俄而,她缓缓眨眼,自混沌的思绪中抽离开来,道:“无甚稀奇的,只是觉着这方土地处在欢喜村的中心,便多留意了几分。”
顾连舟往后撤开几寸空间,直起身看向正面麻纸,发觉那圆点就在那“井”字图案的中部,点头道:“师兄眼下还未有思绪,不若早些休息,也好养精蓄锐,明日再探。”
宋三却烦躁地挠了挠头,目光尚不舍得从图纸上离开,只闷声道:“你先睡,我再想一会儿。”
目光扫过师兄眼下的青黑,顾连舟劝道:“师兄昨夜便没休息好,这般消耗身体,可怎么撑得住?”
闻言,宋三终于抬眼看了过来,视线却一触即分,虚虚落在顾连舟的衣襟之上,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今日推门所见的景象,莫名心虚。
她这师弟平白叫人占了便宜都不自知,还一步步往火坑里走,当真是个傻子。
若是以后……他恼羞成怒该怎么办才好?
啧,眼下出不出得去还是个问题,何必想恁多没发生的事情?
是以,宋三扬起唇角,欣然点头,“你说得对,与其坐在这浪费时间,不如早些就寝。”
她收起麻纸,站起身往床边走去,捏着脖颈活动筋骨。
“先说好了啊,我夜里睡觉不老实,也不爱与人共枕而眠。”她抱着枕头往床脚一丢,甩去鞋子便往床上爬,滚进被子中,长长地喟叹一声,“舒服。”
直将齐整的床褥踢得皱巴巴,她方屈肘撑起脑袋,另一只手轻拍被面,冲着神情呆滞的顾连舟发出“热切”邀请,“师弟还愣着做甚,快来呀。”
顾连舟往前踱了几步,立在床前踌躇道:“师兄你这是……”
宋三扬了扬眉毛,懒懒道:“我睡在你脚边,替你腾出许多空间,你有甚不满意的?”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未曾有过的新奇体验,叫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无所适从。
哪有人这样睡的……
罢了罢了,师兄高兴如此,他便也高兴。
“哎,这就来。”
顾连舟将门窗一一检查个遍,心中松了口气,这才吹灭蜡烛,迈着步子往床边走去,小心翼翼地躺下。
床板脆弱,发出“嘎吱”之声,宋三不大自在地往里挪了一挪,却觉腿腹上多出一只手,登时僵在原地。
“啊,这是腿。”顾连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宋三嘴角微抽,忍着不发作,“不然呢?”
空气安静了片刻,少顷,床板传来细微的震动,宋三转了转眼珠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脚往顾连舟的心窝子踹去,“你嘲笑我?!”
本就收着力气,并未打算伤顾连舟这厮,却叫他捉住脚,笑得愈发肆无忌惮,“师兄,你……你还年轻,尚有些年岁可长,多喝些骨头汤或许可补。”
知晓顾连舟面上对她恭敬,想不到熄了灯后是这般厚脸皮,竟取笑起她的身量来。
是可忍熟不可忍。
她挣了又挣,却不想这人力气如此之大,竟叫她挣脱不得,登时急了,“你做什么?快给我放开。”
“师兄,我放开了你可别踹我,我们安心睡觉,如何?”顾连舟当真怕惹恼了她,小声地劝道。
宋三自然求之不得,连忙应下。
床榻之上这般玩闹,本就超乎她的承受范围,此刻更是后悔,顾连舟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如此举止并非逾矩,而她,才是那个该克己复礼之人。
顾连舟松开手,见那脚丫子“言而有信”,体贴地掖了掖被角,轻笑道:“师兄,这几日好似做梦一样,好不真切。”
宋三“嗯”了一声,“噩梦连连,自然不真切。”
谁家好人有他们这般倒霉?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妖接着一妖,连口气都不给人喘。
“啧。”她皱眉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对这几日还挺留恋?”
顾连舟摇头,“只是想到身边有师兄在,心里便十分踏实,也就没那么怕了。”
他这个马屁倒是拍得响亮。
宋三不由飘飘然起来,“你倒是会背靠大树好乘凉,却不知依靠别人不是长久之计。身为天机门的弟子,没有点真本领,如何保身?你空生了一双阴阳眼,却不懂发挥它的作用,实在是可惜。”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样吧,明日起,我便教你画符、通明之术,如此,你才担得起我宋三师弟的名头。”
话音落下,床板陡然响起“嘎吱”之声,顾连舟哪里听过这般中听的话,一时间高兴得忘了形,掀开被子便跳下床去,冲木床里侧的宋三深深作了一揖,恭敬道:“谢过师兄。”
二人本就盖一张被子,此刻叫他一掀,凉气从四面八方钻进被窝里,宋三踢了踢被子,没好气道:“你就是这么谢的?我还未说完呢,替师叔教你这些,实属越俎代庖,只是眼下我们被困在欢喜村,一时间出不去,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好好加以利用。”
她补充道:“还有,此举并不在计划之内,这还需要另外的价钱。”
顾连舟自是欢欢喜喜地应下,“从前师父瞧我体质特殊,不愿教我这些,只教了些强身健体的拳法,眼下师兄愿意传授我真本事,于我有大恩,我自当竭尽所能,报答一二。”
想起先前在梦妖幻境中的所见,思及顾连舟这小子的身形的确灵活,气力也大,虽不会奇门异术,却也是个练家子。
若是再学上几年天机术法,独当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行了,快些睡罢,眼下可不是松懈的时候,后半夜怕是还有得忙。”她扯起被子将头罩住,闷闷说道。
待赤月升起,流沙中的怪物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