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饱之后,几人围坐桌前,互通情报。
久违地见着村外的人,柳岱兴奋异常,问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诸如村外的白菜价值几何、当今圣上龙体如何,可有改朝换代,还有些鸡零狗碎的问题,宋三都耐着性子替他一一解惑。
“柳行川,你问这些作甚,白菜几文钱同你有关系么?”俞七懒洋洋地屈肘撑腮,忍不住在一旁插话,“你莫不是想把地窖里的烂白菜拿出去卖罢?”
得了柳岱一记眼刀子,他又默默把嘴闭上。
“这个村子的事,我们已大致了解,只是若想找到离开的办法,我还得出门仔细勘测一番。”宋三将话题带回正轨,“稍后我会与师弟一同出去,午时前便会回来。”
伸手叠摞碗筷的顾连舟闻言点头附和:“好,我同师兄一道去。”
见两人以“师兄弟”相称,柳岱不由失笑道:“宋小弟看起来年纪轻轻,倒做了旁人的师兄,想来定是入门早的缘故。”
宋三看了眼顾连舟,见他一副讪讪的模样,不由得促狭一笑,“是,师门不以年龄论辈,师弟他不过是吃了机缘迟的亏罢了。”
倒是未揭他的短。
想到这一路过来,师兄在外人面前给足了自己的面子,顾连舟不由得心中一热,愈发敬重起宋三来。
又寒暄了一阵,柳岱拍了拍脑袋,似是想起了正事,正色道:“你们既来了,总得有个容身之地,这样罢,我这院子也不大,拢共只有两间房,我便委屈一下,让俞老七搬过来与我同住,你们师兄弟二人将便住在他的房间,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呵呵呵……委屈?皆大欢喜?”俞七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夜夜在外杀妖人,累的要死要活的,回到家里还要同你挤在一张床上,究竟是谁委屈啊?”
柳岱头也不抬,淡淡道:“给你加一只鸡腿。”
“好嘞,当我没说。”俞七垂下头,终是屈服于柳大爷的淫威之下。
如此拍案定下,宋三和顾连舟二人自是感激不尽,顾连舟端着篦子下去洗刷,柳岱便领着宋三进了西边小屋。
“这处房子原先便一直空着,倒让我和俞老七捡了现成的,得了便宜。”柳岱推开房门,随手扯断头上的蜘蛛丝,往里进去,“床不大,夜里挤一挤倒是暖和,只是这被子短缺,是个麻烦事……”
宋三道:“无碍,我们来时驾着马车,车里还有两条棉被,一会儿我便取来。”
柳岱闻言当即眼睛一亮:“马车?马车在哪儿呢?”
说罢,他抻着脖子往外看去,“可是在门外?何不牵进来让我瞧瞧?”
“马没了,车还在。”宋三一句话便将他的期盼尽数浇灭,“就停在我们昨夜借宿的老伯家中。”
柳岱不解:“马怎么没了呢?”
宋三淡淡道:“叫一个恶婆子生啃了。”
柳岱:“……”
又是那怪物作的孽!
再看宋三此人,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心性如此坚定,竟不似常人。
想到自己初来乍到时,可没少受惊吓,哪里有这般镇定?
如此想着,柳岱看向宋三的眼中多了分敬佩,“宋小兄弟,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你便同我说,我们如今沆瀣一气,啊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当互帮互助。”
宋三点头谢过,看着柳岱将床上的被褥和枕头团成一团,抱着去了东屋,于是抬脚跟上,出了房门,与顾连舟汇合,一道往昨夜留宿的老叟家去了。
踏入小院时,顾连舟忆起昨夜血腥惨烈的景象,不免有些发怵,手上的动作愈发麻利,不过片刻,便抱着被子和枕头下了马车,分与宋三。
想来老叟今日并未出门,由他们如何动作,房门依旧紧闭,屋里更是听不见一丝动静。
故而,两人行动得很顺利,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回了医庐。
待置办好一切,宋三松了口气,翻出纸笔揣进袖中,同顾连舟招手,“走,同我一道把村子逛上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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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村与寻常村庄别无二致,周围树木林立,阡陌交通,逢了大雪,满地积雪无人打理,将道路掩埋去七成,二人只能凭借直觉,沿着屋舍走出一条道来。
宋三口中咬着炭笔盖,不时停下脚步,在麻纸上涂涂画划,凭着脚步丈量道路的距离,顾连舟则帮着指出道路两旁,屋舍几何,地形如何……如此忙碌一番,不觉间已日上中天,有几户人家的烟囱之上飘散出炊烟来。
“师兄,该回了。”顾连舟想起柳岱今早的话,思及对方一派古道热肠,恐耽搁了人家的用饭时间,“不如用过了午饭再画也不迟。”
“好。”宋三收起炭笔,回身看着雪地上两列脚印,将麻纸卷起,收进袖袋之中,“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天黑之前应该便能画好。”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医庐,未等推门,便闻见一阵肉香,俞七的叫喊声飞过院墙,落在二人耳中,“我尝一口怎么了?那兄弟俩还没回来,我替他们尝尝咸淡,怎么了?”
“俞老七——”又是一声怒斥,“你便是一刻也忍不得了么!”
屋里屋外,俨然是冰火两重天。
在门前伫立片刻,见屋里的火力仍未有消减的趋势,两人看了眼彼此,默契地摇了摇头。
宋三使了个眼色,顾连舟立刻领悟过来,抬手推门而入。
又是一番热闹的饭局。
“俞老七你上辈子是黄鼠狼罢,怎么吃得满嘴流油?”柳岱伸长筷子,打掉这厮偷夹的鸡翅,转而夹到了顾连舟的碗中,“顾兄,别同我们客气,你多吃些。”
“好。”顾连舟谢过柳岱,埋头继续对付碗里的饭菜。
俞七到底是年纪小,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一碗饭不够,又去盛一碗,直将肚皮吃得溜圆,方放下碗筷,“你们慢慢吃,我去打两把椅子。”
说罢,丢下一桌三人,奔着墙角的木堆走去。
柳岱扬起下巴,冲二人解释道:“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给你们屋里添置些椅凳。”
竟是给他们打的么?
宋三咽下饭菜,目光落在俞七忙碌的背影上,心中终于对眼下的生活有了实感。
添了被子,再添些家具,一日三餐,相聚一处。
俞七他们果真是抱着常住此地的心态在过日子。
竟颇有些温水煮青蛙的意味。
一个闭塞的村子,将两个年轻人围困至此种境地,求生出逃的意志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逐渐消磨殆尽,好似留在这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宋三哽了一瞬,忍住心中的不适,站起身来,道:“白日里时间宝贵,我这就出去,将未完成的地形图补上。”
顾连舟忙丢下碗筷,跟着站起身来。
她看向顾连舟,断了他的念想,“你便留在此地,帮俞小兄弟和柳兄打下手,我天黑前便回来,不必担心。”
见她言辞决绝,顾连舟也不好再做纠缠,只好点头应下。
看着师兄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心中到底有些不安,忍不住唤道:“师兄,早些回来。”
话音落下,便见师兄头也不回地举起右臂,挥了挥手。
一副令君安心的模样。
“宋术士的身上有股韧劲。”柳岱饭饱后,向后倚进圈椅之中,语气透着几分羡艳,“想当初,我与俞老七也是这般,总是待不住,索性将村子翻了个遍。”
他长叹一声,道:“只可惜啊,根本没有出路。”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从圈椅上翻下,拍了拍顾连舟的肩膀,道:“我去院子后面看看药田,你受累,将锅碗瓢盆清洗一下。”
顾连舟忙不迭点头应下,“不累,这是某应做的。”
如今他身在别人的屋檐下,吃住都靠柳岱与俞七。
而眼下在村中,金银便成了粪土都不如的东西,只能尽些微薄之力,报答一二。
他自是乐得做些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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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三走得很快,沿着麻纸上的标记,一路向南,眼看着前路泥泞,她取出两条细绳,将裤脚扎紧,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村民并不算多,屋舍共计五十六间,整体分布呈井字状,而俞七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便处在“井”字的右下半区。
而她此刻,正往“井”字的左上半区挺进。
若先前的欢喜村还有几分人气,那眼下的村子边境,便可谓是阴气森森。
因光照不足的缘故,这片林子的树木大都形状怪异,或有枝条虬结,似蟒蛇缠绕,或有几人合抱粗细,树根堆积在路面,宛若成精。
待画满了一张纸,宋三抬头看了眼天空。
只见枝条交错,将天空分割成狭窄的块状,微弱的天光便从这缝隙中漏下,洒在她的脸上。
林中寒气渐盛,隐有白色雾气升起。
应是快天黑了。
宋三这才收起麻纸,沿着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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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天黑之前,宋三回到医庐,见四下无人,奔着东屋走去。
“师弟?”她边轻声唤着顾连舟的名字,边推门往里进,“人都去哪儿了?”
屋里响起两三声“淅淅沥沥”的水声。
狭窄的屋里,男人赤-裸着上身,手中拿着湿透的巾帕,往身上擦去,听见动静,转身向门口看去。
微弱的光亮下,男人薄而紧实的肌肉反射出淋漓的水光,因着转身的动作,绷出凌厉而窄细的腰线,一路向下,隐进光滑的绸裤中。
宋三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往下看去。
而后,喉咙微微紧缩,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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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阴阳涧(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