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静默之后。
妙元示意晴芳让开,她起身上前,坐在车门处紧挨着的位置,命人把车门开了一道缝隙。
妙元的声音从车内传出:“谢大郎君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谢长风眉梢一挑,将手中的长鞭缠绕几圈,攥在掌心把玩。
他吊儿郎当道:“好歹也是差点成为夫妻的人,长公主这般疏离作甚?”
妙元沉默不语,不想搭理。
之所以称呼谢长风为“谢大郎君”,不过是因为他到现在身上还没有个一官半职。按理说他身为谢江嫡长子,就算混也能混个官儿当当。但说来也稀奇,他身上什么职位都没有。
可见此人庸碌,谢江什么都不放心给他做。
想到此,妙元倒是有些庆幸,还好她没有被迫嫁给这样的人。
谢长风见她不语,继续道:“你和顾舟——”
妙元打断他:“谢大郎君,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配来评价她和别人的事。
妙元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听到谢长风嘴里吐出来什么难听的话。
谢长风愕然失笑,语调诡异:“长公主,你好狠的心啊。”
妙元有些烦躁。她还急着回行宫去,看看她派去长安城内的人有没有回来给她复命。谢长风在这里堵住她,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妙元道:“麻烦让一下,你挡住路了。”
谢长风面上一滞,再也维持不住嬉笑假面,驱马上前,停到了距离妙元马车只有一臂距离的位置。
隔着车门,谢长风的声音近在咫尺。
“不瞒长公主,其实当初你我的婚约,是因我想要报复顾舟求来的。只是不巧,他回来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早些……”谢长风笑了笑,“若不然生米煮成熟饭,他得多气啊。”
谢长风的声音是特意压低了说的,即便如此,妙元与晴芳也听的清清楚楚。
妙元猛然攥住拳头,脸上浮现出蓬勃怒意。
竟然是这样!
“听闻近些时日顾舟一直纠缠着长公主不放,”谢长风望着车门后露出来的那一抹茜色裙裾,意味深长道,“你想离开他吗?”
妙元强压怒气,冷然道:“这不关你的事。”
谢长风语气温柔:“我们合作如何?”
妙元在心里“呸”了一声,恨不得一拳打烂谢长风这副虚伪欠揍的面孔。
他还想跟她合作?他也配!
但紧接着,谢长风就压低声音道:“顾舟已经查到前太子的下落,并且禀报给了父亲。”
妙元浑身一僵。
谢长风恢复正常语调,扬眉问道:“长公主既然不肯下车,不知给不给谢某面子,让某上车一叙?”
车内静了片刻。
几息之后,那只开了一条缝的车门向谢长风敞开了。
-
妙元心神不宁地回到行宫玉芙殿,她派去长安城内胭脂铺子探消息的女卫果然回来了。
此人名唤邓燕,也是早些年从平乐姑母那里要来的,跟慕潇、慕漓是同一批入的府。
但相比于慕潇慕漓,邓燕身为女子,身份上自然好隐藏些。
在平时,邓燕就是公主府的一个普通侍女,毫不起眼,而在一些关键时候,邓燕能够被派出去为妙元做事,并且不被人注意。
此时妙元刚坐到椅上,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水,就赶忙吩咐晴芳去把邓燕请来。
她得赶在顾舟回来之前,把事情问清楚。
邓燕入内。
“赵管事知道如今殿下身在行宫,往来不便,因此给奴婢留了一封信,让奴婢带回来。”
说着,她双手捧着一个信封,上前递给妙元。
妙元心急如焚,慌忙接过。
“我就估摸着赵管事该传消息过来了!”
她快速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率先看见的就是“太子”、“江南西道”这样的字样。
妙元心中惊乱——
果然。
这上面描述的,兄长所在的位置,跟谢长风与她说的一模一样!
而顾舟比她知道的更早,并且率先把消息透露给了谢江!
妙元手腕发颤,心中是说不清的怒和惧……
她慌忙收敛心神,继续看下去。
慕漓已经找到了姜承鸿,与他汇合,而姜承鸿正在江南西道节度使李少季那里做客,只是秘而不宣,李少季暂时还没有公开他的身份。
妙元心想,那李少季,打得又何尝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李少季比起谢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如今的境况,姜承鸿若想杀回长安,只能暂时依靠李少季这样的地方势力。
妙元看到最后,也没有看到信中说,兄长打算何时接她与小侄儿离开长安。
妙元喃喃自语:“罢了,兄长如今处境危急,他尚且没有在南地站稳脚跟,又如何能腾出手来救我和泽儿。”
邓燕问:“殿下可要手书一封,寄到南地,与太子通信往来?”
妙元点头道:“是要给兄长寄信的。这一年来长安城发生许多事,我要写给兄长知晓……”
她神思恍惚了一下,将信收好叠起来。
“明日吧,等明日你再帮我送信。”
今日天色已晚,她怕是来不及赶在顾舟回来之前写好信了。
邓燕躬身应是。
-
谢宅之内。
谢江倒不是无缘无故把顾舟叫回来,而是叫了好几位麾下将领,摊开舆图,在书房商量着可能即将到来的战事。
——前太子姜承鸿已经与江南西道节度使李少季汇合,之所以到现在还秘而不宣,恐怕只是为了等待一个起兵的时机。
军事上的布置当然重要。
但只要李少季打出前太子的旗号,在正统性上,就天然压了他们一头。
舆论上的宣传也很重要。
在商量完军队布置之后,谢江屏退所有人,只留了顾舟。
他看着顾舟,目色沉沉道:“当初让你想办法做掉他,怎么迟迟没动静,还是让他跟李少季汇合了。”
顾舟淡淡道:“到底是曾经的太子,身边跟着好些能人异士,失手也很正常。”
“你还有失手的时候?”谢江语气似是嘲讽,“不会是因为那个公主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让你心软了吧。”
顾舟神色一顿,抬目望向谢江。
硬邦邦道:“我没跟她说过前太子的下落。”
“知道,知道。”谢江哈哈大笑,拍了拍顾舟的肩膀安抚,“我也是怕你一时糊涂,中了美人计啊。”
顾舟漠然不语。
谢江又道:“不过依你之见——前太子可有联系琼华长公主,与她暗中通信的可能?”
顾舟道:“她从未接触政事。”
“此一时彼一时,乱局之中,纷纷扰扰。”谢江眯了眯眼,“她不一定还跟从前一样。”
顾舟没接话茬,他转过目光,与谢江道:“李才福的干儿子李顺已经找到了,不日即可押送回京。届时有关先帝与前太子之间的事,大约可以问出个眉目。”
谢江一愣,随即抚掌赞叹:“好!”
不过他转念又道:“当初若不是你非要打死李才福,我们大可以慢慢从李才福嘴里撬出来那些事——何必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顾舟眉目不动:“他该死。”
谢江摇头:“不就是八面玲珑、太过圆滑了些么?这样的人才最好控制。当时若不是为了讨好你,他何至于做出众目睽睽之下让那个公主出丑的事?虽说蠢笨了些,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才福作为先帝御前大总管,知道不少皇室秘闻,谢江正是打算拉拢过来,收为己用。若是能问到什么有关前太子的丑事,那还何必他们再费心思提防李少季。只要前太子的名声坏了,所谓正统性自然不值一提。
顾舟目光微寒,谢江只好止住话头。
“罢了,你回去吧。等把李才福的干儿子押回来,你审出个结论再告诉我。”
“是。”
顾舟垂下目光,后退一步,拱手告退。
-
出谢府大门必经之处的长廊上,谢长风负手而立,遥望见顾舟走来,心下嗤笑,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拦住了顾舟。
顾舟不想理他,直接抽出了腰间佩剑。
大有他若是真敢站着不动,顾舟就敢砍过去的意思。
谢长风偏偏火上浇油,在顾舟即将举剑的瞬间开口:“二弟,我刚刚看见长公主了。”
顾舟霍然抬目。
谢长风笑得很欠揍:“长公主邀我去车上小坐,离得近了,我才能看清,那是何等风姿……”
顾舟手腕一翻,剑尖就抵在了谢长风的胸口。
谢长风“嘶”了一声,皱眉道:“父亲还在屋中坐着呢,你就这般对我拔剑相向,怕是不太好吧?”
顾舟淡淡道:“你迟早死在我手上。”
说完,他也不想理会谢长风再说什么跟妙元有关的事,刷得一声收回佩剑,掠过谢长风走了。
顾舟回到玉芙殿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料想妙元大约已经洗漱好准备休息,却没想到妙元还在侧间用膳。
顾舟微怔,却是什么话都没说,上前在妙元身侧坐了下来。
他也还未用晚膳,殿中仆婢很快便添了一副碗筷。
他默了默,语气有些酸:“殿下与谢长风说了很久的话么?到这时候才用晚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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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