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顾舟上京赶考,曾在永安寺借宿过短暂的几日。
后来他被妙元仓促掳到公主府中,留在寺中的一应东西都没有收拾。
还是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后,顾舟眼看着会试错过,离开之事怕是要徐徐图之,才向妙元提出了,要来永安寺厢房收拾东西的请求。
此为小事,妙元当然很爽快就答应了。
她陪着顾舟一同来到永安寺,看顾舟把他过去穿的衣服、收藏的几本书册、所做诗文的手稿都装到包袱里,交给公主府的仆婢收好。
妙元还有些嫌弃——
公主府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再来收拾这些破烂!
但她那时与顾舟的关系还僵着,她使了许多法子都没能使他安心留在公主府陪他,他好不容易提一个要求,她便好说话地应了。
等顾舟把自己的事处理完之后,妙元伸伸手,想挽住顾舟的手臂,却又想起这里是佛门重地,于是只好规矩点。
她站在顾舟身侧,端出一副乖巧模样:“顾郎,我看前面大殿里的香客不多了,我们去拜一拜吧。”
顾舟刚处理完压在心头的一件事,正是松快。
闻言不置可否,一同与妙元往前走了一段路,随口问道:“殿下想求什么?”
“姻缘呀,”妙元答得很快,然后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顾舟,“长安城的百姓谁不知道,永安寺最灵的就是求姻缘,顾郎,你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不会不知道吧?”
顾舟:“……”
他那时会试在即,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哪里会关注这些。
妙元已经翘起唇角,语调十分欢快地说了下去。
“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盘算好,一会儿要在佛像面前求什么了。而且我刚刚听住持说呀,这个姻缘,要两个人一起求才准!顾郎,多亏了你说要来永安寺收拾东西,要不然我还想不到呢。”
顾舟面上懵然,显然是已经呆掉了。
永安寺厢房众多,寺中僧人也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向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经常借宿的地方,最灵的居然不是求功名,而是求姻缘?
眼看着已经要到前面寺院主殿,顾舟艰涩开口:“殿下,这并不合适。”
妙元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殿下天潢贵胄,婚事自有陛下做主。草民微薄出身,难以堪配。”
妙元转转眼珠,心想,她又没说要跟他成婚。
姻缘嘛,虽然她没想着让顾郎做她的驸马,但男女之间的纠葛情爱,总归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她来这里求应是没错。
总归能求个两情相悦,让顾郎不要对她那么抗拒,不解风情……也要对她一片痴心才好!
妙元嘻嘻一笑,也不顾这里是佛门重地了,自然而然地挽住顾舟的胳膊:“我喜欢顾郎,当然可以跟顾郎一起求,没什么配不配的。”
顾舟默了默,虽然知道琼华公主素来口无遮拦,说话随意,但她这般说辞,倒真像是对他情根深种似的。
顾舟自然不信。
他只是她无聊之下的戏弄对象罢了。这等骄纵天真的小公主,什么稀奇古怪的话说不出来。
顾舟把手臂从妙元的拉扯中抽出来,郑重其事道:“请殿下莫要如此。”
“顾郎!”妙元又开始生气了,“我都陪你来永安寺,还让你把那些破东西带回公主府——”
顾舟额角微跳:什么破东西。
“礼尚往来!你必须跟我去求姻缘。”妙元蛮横地拽住顾舟衣袖,把他往主殿的方向扯。
寺院中人来人往,为免行人侧目,顾舟在犹豫了一瞬之后,只好跟上她。
妙元还在数落他,委屈的想哭了:“哪有你这样的,你提的要求我哪个没答应,一起去拜个佛你都不愿意……”
顾舟用空出的手揉了揉眉心。
很快就到了殿门前。
顾舟出声提醒:“殿下,佛祖前不能喧哗。”
妙元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轻哼一声:“知道!”
拽着顾舟踏入殿门。
顾舟心中暗叹。
也罢,说不定,这永安寺的姻缘,求也是不灵的。
只要心中无佛,许愿自然不灵……
顾舟最终还是被妙元拉扯着跪在了蒲团上。
他双手合十,默默念道:佛祖恕罪,我不是故意心中无佛的。
……
顾舟虽曾与妙元一同来永安寺求姻缘,但那时他并不是诚心的。
不仅如此,他甚至默求佛祖,让这个骄纵的公主快些放过他,以后都不要让他们二人有什么交集才好。
以至于一年之后——
当顾舟亲耳听到妙元口中说出来,那些无比绝情的话,说要跟他结束,并直接将他赶出公主府,闭门不见时……
他想,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当初跪在佛祖面前没有心诚,佛祖才要如此惩罚他的?
公主府的仆婢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出来,琼华公主甚至还大发善心,给了他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作为“遣散费”。
顾舟什么都没要,只从包袱角落,翻出了那个当初她将他劫掠而来,用以控制他的金环。
顾舟在公主府外,从正午站到日落,又从日落站到天明。
护卫来催促他快些离开,他走在长安城坊间交错的街道上,憔悴落魄,犹如丧家之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永安寺。
他只知道,他跪在佛祖面前,求了七天七夜,都没能唤来她的回心转意。
-
永安寺求的姻缘灵吗?
顾舟说不清楚。
但大约求心不诚,佛祖震怒,是无论如何跪求都挽回不了的。
谢婉凝发觉二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劲了,不禁摸摸鼻子,岔开话题道:“不如我们去用斋饭,再晚些就要没有了。”
妙元没注意到顾舟情绪不对,她只是想起来从前跟顾舟一起来永安寺的事,觉得自己那时真是孩子心性,明明他不愿意,还强逼着他来求……
他恼火也是应该的。
妙元不好意思地看看顾舟,应和谢婉凝道:“好呀。”
三人便一同往斋堂去,谢婉凝挽着妙元的胳膊,亲亲热热,顾舟沉默地跟在二人身后,一言不发。
等三人用过斋饭,离开永安寺时,已经是下午了。
谢婉凝与妙元一起,仍然坐在谢府马车之内,顾舟带着武卫,骑马在一侧随行。
马车摇摇晃晃,因是夏日炎热,车窗一直都是半开的。
谢婉凝探头看了看在外骑马的顾舟,回过身来挪到妙元一侧,贴着她耳朵小声说:“感觉哥哥好像心情不好。”
妙元“啊”了一声:“是吗?”
她的确没太注意,这会儿有些茫然:“是因为朝堂上的事吧。”
谢婉凝:“……”
谢婉凝觉得,她新认识的这个琼华姐姐,在某些方面似乎有些迟钝。
不过看样子,他们二人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过往,但是琼华姐姐明显不会跟她多说的样子,那她还是不问了。
妙元是在想着心事——
距离她来到行宫也有十日,清晨临走时她还派了人回长安城内,去看胭脂铺子里有没有管事赵迁留下来的消息。
她派去的人骑着快马,顺利的话,等她回到行宫玉芙殿,那人也该回来复命了。
妙元心中隐隐有些急切,还有期待。
马车终于在谢府门外停下,妙元与谢婉凝一同下车,谢婉凝看看顾舟,对妙元道:“琼华姐姐,我就先回去了。等下回再约你出来玩。”
妙元点点头,微笑道:“去吧。”
谢婉凝歪头看向顾舟:“哥哥和琼华姐姐一起么?”
顾舟“嗯”了一声,语气十分自然:“我入宫还有些事要处理。”
谢婉凝不疑有他,应道:“那你要好好把琼华姐姐送回去啊。”
这才带着仆婢,走进了谢府大门。
等谢婉凝的身影彻底消失,妙元斜了顾舟一眼,提裙踏上自己的马车。
顾舟执剑上前,正要与她一同回去,却见从谢府中走出来一个管事,满脸堆笑喊着:“顾大将军留步。”
顾舟回首望去。
那管事哈着腰,神色十分恭敬:“镇国公有请。”
顾舟捏紧了腰间佩剑。
虽然妙元一直都知道他是谢江的部下,但这般当着她的面,要他去向谢江回禀事务,还是头一次。
他下意识转头朝妙元望去,却见妙元坐在车中,透过半开的车窗,眼睛清泠泠地看着他。
顾舟喉结微滚:“臣……”
妙元道:“顾大将军既然有公务在身,本宫自然不能留你。”
她吩咐车夫:“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车夫恭声应是。
马车前却守着一众武卫,一动不动,直到顾舟眸光微垂,应道:“是。”
那些武卫才让开了道路。
马车驶离谢府门外。
行过一道街的距离之后,在转弯处,又撞上了另一行人。
晴芳往外看了看,回过身向妙元禀道:“殿下,是谢家大郎……他带着好些随从,骑着马堵在那里,约莫是回家去的。”
妙元一时怔愣。
谢长风?
这个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从前的婚约对象,她差点嫁的人……
妙元正自想着,听见外面谢长风开了口。
“长公主既然在车中,为何不下来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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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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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