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何府嫡小姐私会情郎的事才不过几天,就闹得几乎人尽皆知,何府最近一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谁知这日有人却敲响了何府的大门,动静闹得不小,甚至围观了一些人群。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季宗林的父亲,季中鹤。
季中鹤并非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季宗林,他们在何府门口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后,才入了何府的门,见了何启远。
一见到何启远,季中鹤便带着季宗林跪下了。
“下官本无颜面见何相,但犬子犯错,下官特意带他来负荆请罪,要杀要剐,任凭何相吩咐。”季中鹤低头伏在地上,他也不想来这趟,可不得不来,这一搞不好,就是全家都得掉脑袋的大事。
何启远冷笑道,“季中鹤你这又是哪出?逼我相府不成?”
季中鹤忙磕头认错,“何大人,何大人,下官并非如此……”
何启远怒道,“并非如此?你看看如今何府门外多少看热闹的?如果我不让你进门,你还打算在我何府门前闹多久?”
季中鹤只是一方小县丞,对上丞相自然气虚不已,几句话堵的他不知如何开口是好了,“犬子犯下大错,下官只求何大人能息怒,如何处置,但凭大人吩咐!”
何启远道,“走,你我共同面圣,且让皇上定夺吧!”
季中鹤一听,顿时惊慌了,见了皇上,且不说乌纱帽保不保得住,就是这命也都没了。他连忙跪行上前,连连磕头,“求相爷赎罪,我已经把这不孝子给您押来了,要杀要剐,您悉听尊便!”
说着,就把一旁的季宗林拽过来,“逆子!看看你做的好事,还不赶紧给相爷赔罪!”
季宗林神色憔悴,想来这几日没少被训斥,此时被拽的身子一歪,险些趴下,“给何大人请罪,求您宽恕。”
*
这几日何芷娆被禁足,整日里在自己的屋子里足不出户,天天以泪洗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问题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难道就因为自己跟季公子见了一面,父亲,母亲就生气至此吗?
可又想到那日季公子对自己的维护,内心却又不可抑制的生出一丝丝甜蜜来。
她这般想着,又从桌上拿起这段时间一直反复翻看的游记来。
书中讲了很多故事,那些落魄而有才的书生与官家小姐的故事,他们最终无一例外都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季公子,他,他一表人才,学问又好,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那般有情意……
“小姐,”喜月提着食盒进了屋,打开盒子,将膳食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今天有您喜欢的莲子汤,早上您便用的少,这会儿可要多用些。”
何芷娆躺在软榻上看着书,闻言只道,“我没胃口,先放着吧。”
“哎呀,小姐!”喜月劝道,“您可别再难过了,老爷夫人哪舍得一直关着您,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看着自家小姐不为所动的模样,她不由跺了跺脚,走上前道,“小姐,您可知道,现在那何歆与已经成了咱们相府正正经经的二小姐?”
“哦?是吗?”何芷娆听罢道,“歆与妹妹那般好,如今成了我妹子,岂不是好事?”
“哪里好了?!”喜月恨铁不成钢道,“您就没想过,您的姻亲会被她抢了去?!”
“什么抢不抢的,若果真是歆与妹妹去……”何芷娆想了想,有些愧疚,“那倒是我连累了她了,那皇家妇可不是好当的。”之前歆与妹妹也说过,皇家复杂得很,想来她也是不愿的。
又想到有一个话本中,那不愿意嫁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让自己丫鬟替嫁的故事,那丫鬟过去后被人知晓了身份,更是受尽了百般折磨。
这般想来,终究是她对不住歆与妹妹了。
“您可万万不能这般想!”喜月说着又劝道,“小姐,您还是赶紧去求求大夫人,或者求求老爷吧,听说那季公子的父亲如今登门造访了,今天一大早就在门口等,您就不怕老爷真把小姐您许配给季家了?”
“真的?”何芷娆听罢丢下书坐起来,一下子抓住了喜月的胳膊,“那,那季公子可来了?”
喜月道,“听说是一起来的,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您得求求大夫人,再不济求求老夫人……”
何芷娆听到季宗林也来了,一下子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喜月后面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就这般六神无主的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后,竟提起裙裾就往屋外跑去。
“小姐?小姐!”喜月忙追上去,“您做什么去?”
何芷娆没理会喜月,她一路跑一路心砰砰跳,季公子……季公子竟然真的上门求亲来了,他都如此了,那她也要做点什么才好,断不能辜负了季公子的心意。
想她十几年来循规蹈矩,向来一切都听从父亲、母亲和嬷嬷的安排,从无逾矩,如今突然自己决定去做一件事,这让她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雀跃。
她也要像话本里那些勇敢的小姐一样,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次!
何芷娆一路脚下不停,跑到松鹤轩,直跑的脸蛋都红扑扑。
她还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一进松鹤轩,便远远看到季公子和另一个人跪在父亲面前,父亲正满脸怒色地说着什么。
她也没多想,便跑过去跪在季宗林身边,跪在父亲面前,说出了她活了十几年以来,最大胆的一句话,“父亲,女儿……女儿愿意嫁给季公子,您别为难他。”
何启远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连季中鹤都惊讶的转头看向何芷娆。
何芷娆鼓了鼓勇气,磕了个头,“求父亲成全。”
“你!你!你!”何启远手指着何芷娆说不出话。
他们何府堂堂嫡出千金,竟做出如此跌份的事情……
季中鹤眼珠一转又看向何启远,他一个小小县丞,跟何府攀上姻亲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尤其这还是何府千金自己说的,这总不能赖到他身上了吧?
庆幸之余,却又忍不住觉得这相府嫡小姐也不过如此,竟如此上赶着嫁过来,真是……
倒是季宗林,不敢置信的看向何芷娆,随即就是感动,看来何小姐对他是真心的。
何启远指着何芷娆说不出话来,半晌怒道,“这是你的决定?即使因此而逐出何府也不后悔?”
何芷娆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父亲……”
何启远道,“你可真的想好了?若是嫁过去,就从此与我何府毫无干系,即便如此,你也不反悔?”
何芷娆犹豫着,可看到旁边季宗林感动看着她的眼神,她仿佛又有了勇气,“女儿不后悔。”
“好!好!”何启远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上都青筋暴起了,“从今开始,你再不是我相府千金,来人,让小姐收拾东西,逐出相府!”
何芷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他,“不,不,父亲,父亲……!”
“别叫我父亲!”何启远看女儿这样,心中怒痛交加,索性甩手背过身不去看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父亲……”何芷娆瘫在了地上。
季宗林看到这样,刚想要扶他,季中鹤忙拉住了季宗林,阻止了他。
本来是季家与何府的矛盾,如今转移成了何府内部的矛盾,真是想不到还有这种好事,季中鹤好歹也是官场混了好多年的,岂会再去掺和进去?
*
最终,何芷娆没被逐出家门,喜月看事情不对后,就急忙告诉了大夫人,大夫人又请了何老夫人。
可虽然,何芷娆没有被逐出家门,但何启远对她失望是真的。
何启远失望之余,却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女儿自小不说精心教导,也可以说得上是尽心了,怎么最后竟然会做出这种……这种任意妄为,罔顾礼义廉耻的事来。
何启远想不通,气得眼前直发黑。
他本来今天是要发落了何芷娆,但苗氏又哭又闹,他又不能休了她,只得将那季中鹤与季宗林赶出相府,暂时将这事压了下来。
何启远从大夫人屋里出来,不知怎地,脚下一拐,去了何歆与的小院。
小院伺候的只有挽月一个丫鬟,看起来十分清净,这让刚从哭哭啼啼的大夫人屋里出来的何启远心情松快了一分。
挽月看到何启远来,不可思议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请老爷安。”心道,乖乖,可了不得,先是大公子,如今是老爷,都往这里跑。
何启远点点头,“你家小姐呢?”
挽月连忙说,“我这就去叫小姐出来。”
可还不等她叫,何歆与就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行了个礼,“老爷安。”
何启远拾阶往上,往屋里走去,“怎还叫老爷?”
何歆与这才犹疑了一下,叫道,“父亲。”
何启远似乎满意了几分,他进屋四处看了看,这屋子小的可怜,却收拾的齐整,桌上有不少纸张,何启远走过去看,上面竟是何歆与练的字,其中一张写了一半,墨迹未干,显然在他来之前,她正练字。
这字迹,跟《无量寿经》里的字迹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学的字?”何启远问。
“闲来无事跟姐姐学的。”何歆与答道。
“字不错。”一个姑娘家,写成这样,的确难能可贵了,比娆儿的一点也不差。
“谢父亲夸奖。”
何启远离开书桌,转而在屋中椅子上坐下,挽月正巧此时端了沏好的茶过来,放在了何启远跟前。
“这里没什么好茶,父亲将就一下。”何歆与道。
何启远倒没说什么,端起来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你听说娆儿的事了吧?”
何歆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有什么看法?”
何歆与低头,“姐姐帮我良多……想来姐姐做事有自己的想法吧。”
何启远本来心情就不佳,此时也没多少耐性,“让你说实话!”
何歆与似是骇了一跳,犹疑着道,“有地方的确是有些欠妥……”
“什么地方欠妥?”
何歆与道,“姐姐这般做事,不仅损失了自己名节,让我们整个何府都跟着抬不起头来,实在是……”她叹了口气,“如果在姐姐还未定亲前也还稍好点,如今这般,终是陷何府于不忠不义的难堪境地。”
何启远听着她说的话,脸上绷着的的表情终于缓了缓,如果这也是个拎不清的,他真要怀疑人生了。
毕竟,连大夫人都想不清这些事情,竟然还一直嚷嚷着让他去找皇上,尽快定了与五皇子那边的亲事,还说什么与五皇子成亲就好了。
真是可笑!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他怎么还有脸去见皇上主动提及这件事?皇上不怪罪已经是万幸了!
他没再多说话,站起身,往外走。
何歆与忙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何启远留下了一句话,“歇着吧。”
“是。”何歆与行了个礼。
等何启远走了,何歆与继续返回窗前练字,只是这次,写出的字就是另一种绝然不同的风格来。
分明是一种锋利的男子笔迹。
挽月有些疑惑地问,“老爷怎会来咱们这儿?”只是说了两句话,什么也没干就走了?
何歆与道,“随他吧。”
其实她心里清楚,何启远这分明是让大夫人这边一窝子糊涂虫给气蒙了,来这里可能也是临时起意,若是今天她何歆与也那般糊涂,必然会被何启远归类到不堪大用的人里头。
如此这般,大约,要嫁到五皇子府的便是自己了。
何歆与心中终是安定了下来。
只是……她看着手下的字迹,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点贪念。
如果,如果不是五皇子,而是四皇子……
何歆与长长的吐了口气,心道果真是魔怔了,如今这般,已经比之前想象的,好太多了。
她低头看着笔下的字,终于收了笔,将那纸团起来扔进了废纸篓里。
她已经找到好的归宿,以往的,都没用了,就……都忘了吧。
*
何歆与如今只想和以前的那些人断了联系,可有些人却并不想。
其中就包括刘景庭。
自从刘景庭知道何府认了何歆与为二姑娘后,就更加千方百计的想退婚。
毕竟以前就算退了婚,他也没法跟母亲说起何歆与——她的身份实在是无从提起。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相府千金,妥妥的门当户对。
于是本来坚持闹了一阵子见没什么用后,有消停苗头的刘景庭再次闹了起来。
他这次闹得方式也很激进,直接留了个纸条,离家出走了。
但刘景庭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长公主根本就没看到他留的纸条,甚至不知道他已经离家出走了。
她此时入宫了,甚至借着太后身体不适,她想近前侍奉的缘由,在宫中住下了。
原因无他,只因这两天皇上新得了一个北戎进献的美人,竟十分欢喜,直接封了个昭仪,日日宠幸。
要知道,在此之前,皇上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临幸后宫了。
皇上的身体,长公主虽然并非出身科班,但毕竟长久接触,对医理也有些了解,如今的皇上不必把脉,外表看起来就已经觉得不妥了,再这般耗损元气,实在让人担忧。
“哀家已经问询过太医,太医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太后皱眉道,“连哀家这里竟是也不说实话了。”
长公主听罢,深知皇帝恐怕真的不大好了,不然太医们怎会如此,不过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那北戎来的蹊跷,非节日,亦非战时,怎会此时来访?”
“听说是有些交易来往,”太后说起这个就生气,“那华昭仪竟不知给皇帝吃了什么**药,竟是连哀家都不许多过问!”
“如今,只盼着七弟那里,能得点有用的消息了。”长公主道。
*
此时,淳王爷正奉旨招待从北戎来的王爷。
此次北戎打着交易的旗号,带着各种北戎特产来交换贸易。
商贸而已,还不需要一个王爷出场,可北戎王爷就是来了。
酌陽楼里,淳王爷订下了最豪华的包间,招待北戎王爷及其他一道来的王孙贵族。
“经年一别,淳王爷风采不减当年,还是如此气宇不凡。”北戎王爷阿里勒操着不太熟练的京话说着。
“阿里勒王爷才是真气魄,令我等佩服。”淳王爷看着他道。
阿里勒如今不到四十,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雄壮非常。当年与他打了数次仗,虽然最后赢了也是险胜,淳王从不曾轻视他,尤其这个人拿得起放得下,看如今这热乎模样,谁能想到几年前二人战的如火如荼,战败后也是说归顺就归顺,十分能屈能伸。
而现在,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这里,也不怕将他抓起来,祭奠武国将士亡魂。
不仅来了,还大张旗鼓的访问了京城皇帝,进献了美人。
竟是如此有恃无恐。
“哈哈哈哈,”阿里勒仿佛没听出来淳王爷的言外之意,朗笑道,“武国的确土地肥沃,风景优美,我早想见识一番。”
“只是单纯来见识一番?”淳王爷道。
“不然呢?”阿里勒眼珠一转,“王爷还想要如何呢?”
“不是本王想要如何,而是,你想要如何?”淳王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阿里勒,“敢问,阿里勒王爷昨日去了何处?又是见了何人?”
阿里勒闷了杯中的酒,摇摇头道,“这里的酒不如我们那里的烈,寡淡如水,没甚滋味,不好。”
“何止呢。这里的人也不如你们那里的大胆,大胆到让人都有点不爽了。”
阿里勒粗犷的脸上那进屋就没停下的笑终于停了,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就不喜欢跟你们这些聪明人打交道,什么事儿都瞒不住!”
淳王慢慢品了一口酒,“我竟不知,阿里勒王爷除了打仗,还会演戏。”
“瞧您这话说的!”阿里勒搔了搔满头刚硬的毛发,“即使我说了,王爷你就信?”
“这倒也是。”淳王道,“你们族人说话倒从来不可信。”
这句话终于让阿里勒变了脸色,但最终不知想到了什么硬压了下去。
淳王有些可惜的看着他,啧啧,真是有长进了,竟然没激出什么来。
只是这也更加坚定了淳王的猜测,阿里勒此行定然是抱着什么目的,他不能掉以轻心。
宴毕,把北戎王送到了他临时下榻的客栈后,淳王便打算返回自己回京后临时居住的一处别院。
可一转身,竟然看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从前方一闪而过。
淳王爷眼睛微眯,玩味的笑了下,提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