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云阳大军开始攻城了!”那士兵几乎是连跪带爬的跌进了正厅,急喘着气向刘达禀报。
刘达面色煞白,“攻城?!怎么可能,不是说明日天明前?”
天明前……?宁颂微眉眼沉下,不明白刘达话中的意思,而那士兵则接着道,“他们在城下叫阵,诸位将军都不愿交出刘大人,说要誓死守城,云阳大军即刻便开始攻城了。”
来宣城本就是破釜沉舟的一战,徐冉怎么会耽误下去。
攻城本在意料之中,可看刘达的表情,却似是不仅仅如此,“刘将军,明日天明前是指?”
刘达重重坐进椅子当中,事到如今,什么尊卑他也无心再管,只满眼沉痛的一掌拍在桌上,将如初本放好在桌上的饭菜都震的癫了一癫,菜汤洒出。
“郡主,我也不瞒您了,云阳出兵前,城备守军便收到了长宁送来的加急谍件,”他眼中含恨,咬牙道,“责令守军将刘大人处死,尸体悬于西北城门处七天七夜,若不如此,等攻下宣城,他们便会……屠城。”
几乎是牙缝当中挤出的最后两个字,刘达目眦欲裂,如初惊惧掩口,“屠城……”
宁颂微捏紧衣袖,不敢相信做出这等指令的人,竟然是徐冉,她艰难开口,“明日天明前,做出决定?”
“是……可没想到,他们竟然言而无信!”刘达声音嘶哑,握住腰间刀柄,忽然起身便要向外走去,走出两步似是又清醒了些,停下来对宁颂微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郡主,趁着眼下城未破,末将还是护送你快些从西北城门离开吧。”
她低眉静静坐着,心底却已是如滔天浪涌,这短短半日,形势急转直下,任何人都会措手不及,何况是宁颂微。听到刘达的催促声,她脱口而出,“不必,我不走。”
如初在身边也不免急道,“阿姐!不可再留下了!”
“郡主!”
两人同样焦灼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宁颂微张开紧握了许久的手心,竟然全是濡湿的冷汗,她抬眸,“我是中州的郡主,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郡主,恕末将直言,屠城之举,不过是为了给中州将士泄愤的激励军心之举,可那些人杀红了眼,不会管眼前之人到底是郡主还是百姓,况且,你们是女子……”余下的话,他不用多说,便已是能想到。
宁颂微暗自握住手腕上的弩箭,闭上眼,“刘达,以你之见,倾尽全力,你们守城能撑多久?”
“一日已是极限。”
如初已是红了眼,“阿姐。”
一日……铁壁隘就算今日内被破,东朝大军不停不歇的赶过来,也要再耗费一日,萧霁是赶不过来的。
宁颂微知道自己不能再在刘府当中等下去了,哪怕力道再弱,她也要尝试一番,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救的滋味,太过被动,她不喜欢。
她站起身来,终是下定了决心,“牵马来,刘将军,劳烦带一下如初。”
东门之内,雪尘飞扬,黑雾般的浓烟遮天蔽日,焦糊味混杂着血腥味不断被狂风卷入鼻腔,令人作呕,宁颂微自马上下来,只皱眉一瞬,便很快恢复如常神色。
四周皆是奔忙有素的士兵,不断有伤兵抬下来,也不断有物资搬上去,隔着一道厚重城墙,外面传来更让闻者胆颤的战鼓声和喊杀声,震耳欲聋。
刘达护着她一路无阻登上城墙,走向城楼所在,所有宣城的将领此刻都在里面,商讨守城之计。城外战鼓和号角声已有变化,刘达站在城垛上观察一番,才暂舒了口气道,“退兵了。”
宁颂微如是也冒险往墙外望了一眼,便看到大军步调一致,有条不紊的向后撤军,这才两万人罢了,她忽然恍神想到,铁壁隘的内外,是二十万与八万的兵力,那战况,比起她眼前看到的这满眼荒凉,何止凄惨一点。
“郡主,这边请。”
她收敛心神,跟着刘达走进城楼当中,将领们听闻来者是中州的青阳郡主,是城下攻城的徐冉发妻,一时间都是神态各异的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来是郡主,难怪对方忽然撤军。”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将语含讽刺,冷哼了一声。
宁颂微笑了笑,临行前,她戴上帷帽以遮脸,因此,屋内众人也只听到一声不明意味的笑,另一男子则怒道,“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青阳郡主?”
如初走上前去,将腰中令牌举在众人眼前,“郡主腰牌在此,诸位大人看清楚了。”
那讽刺她的老将军则抬手安抚了其他将士的情绪,“自己发妻尚在城内,徐冉便敢扬言屠城,想来郡主这个发妻对徐侯来说,也算不上分量,末将劝郡主还是早做打算,若城破,难免遭遇不测。”
刘达忍不住道,“王将军,郡主此次前来,是想帮忙的。”
那姓王的老将又哼了一声,“能帮忙早帮忙了,火烧眉毛才知道过来?”
宁颂微不欲与人作口舌之争,徐冉的大军下一次攻城想必用不了多久,“刘大人在哪?”
不问还好,这一问,屋内几个将士的脸上皆露出几分悲愤之色,王将军已是咬牙切齿瞪向宁颂微,还未开口,宁颂微便先行启唇堵住了他的话,冷然讽刺道,“保不住城中数万百姓,也保不住刘大人一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倒是好奇,养了你们又有何用?!”
话音刚落,便有人拍案而起,拔剑指向宁颂微,“你别以为你是郡主,我们便不敢拿你怎么样!”
“对,你们的剑也只能要我一人的命罢了。”她口吻蔑然,丝毫不避那剑锋,更不顾那人的气急败坏,向前走了一步继续看向王将军,“刘大人的尸体在何处?”
室内一阵古怪的静默,有几人已是愤然低头,王将军指向内室,“在里面。”
宁颂微点头,她没猜错,果然,刘大人已自尽,便是想让他们如徐冉所说承诺履行。
“既然刘大人都已赴死,你们却不按照徐冉的话来执行,拖着满城百姓为了你们所谓的大义赴死,你们……有问过百姓的意愿吗?”
满室寂然,他们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凭几句意气之言便贸然开战。
王将军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拼死守城,撑到东朝大军来救。”
此事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东朝根本没有要救宣城的想法,宁颂微明知如此,却也未说出口,只转身走至门口,“守着一具尸体无任何意义,我在城门等着,将刘大人尸身裹好,再差一人和我一同运至徐冉营中,我会尽我所能,让宣城免于屠城厄运。”
她作风凌然利落,只撂下这一句话,也不去等他们的首肯或反对,便率先离开了城楼。
如初低眉顺眼站在宁颂微的身边,听到她的话时只惊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脚步匆匆的跟着她下了楼。
刘达有一句话没说错,若是城破了之后,满城屠杀,是郡主也好百姓也罢都一样,但到目前,城外还是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她的身份,还能管用。
宁颂微独自坐在马上,王将军已带着人拖着一张棺木行至眼前,这老将军眉峰之中有冷然锋芒,梗着脖子道,“还是由王某陪同郡主一同前往吧。”
刘达立即上前请命,“守军需有王将军压阵,还是交给末将吧。”
宁颂微侧头一笑,“王将军,你没猜错,我与徐冉之间情分淡薄,已然和离,所以此去,我只敢说尽力,难保万全,宣城还需你坐镇,若我们失败,便各自听天命吧。”
王将军脸色讪讪,“郡主,老臣方才心直口快,并非……”
“无碍,”她手腕卷紧缰绳,脊背挺直,“开城门吧。”
北风猎猎,城门打开时一瞬涌进的风扬起她火红的大氅,与垂在腰间的发丝纠缠,面前是残破不堪,满是断臂残躯的战场。宁颂微手抬起,扶了扶帷帽,深吸了口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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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这个时间,本该是阖家欢聚走街串巷的喜庆之日,军营之内却人人精神紧绷,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惊起一片铿锵铁甲的声音。
宁颂微和刘达一同在徐冉亲兵的押送下,带着装有刘大人尸身的棺木,走向军营深处。长宁城的守军果然最是训练有素,一路走进,竟无一人对他们侧目。
直到统帅营帐之外,押送他们的小队头领才侧身,“侯爷只见郡主一人。”
她转头看刘达,后者憨厚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便是担心他被他们押走用刑,她又能奈何?宁颂微只得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营帐内一眼便能看到一张巨大的沙盘,沙盘上所堆出的地形,却不像是在宣城之外,徐冉双手撑在沙盘边上,低头分析着上面的战场局势,而他的身后,挂着一副堪舆图,她这时才看到,那图上写着的,是铁壁隘三个字。
铁壁隘关口壁垒纵横连绵,横跨数千里,山脉纵横,栈道错乱,光看图便已觉得地势错综复杂。
“担心他?”徐冉声音蓦然响起,带有他一贯的稳重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