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滴答打在窗面,沙沙伴随我的摇摇晃晃的梦,醒来时,屋内昏昧,窗帘外也没有透出灰蒙的天光。
我拿过床头的闹钟摁亮小灯看了眼,才五点四十,距离平常闹钟响起还有半个多小时。
由于昨晚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下,我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
心里总想着秋游的事儿,像有一头小鹿在兴奋地来回奔跑。
反正也难再睡着,索性早点去学校吧。
我这么想着,下一秒就麻利地从床上坐起来,换好衣服,一拉窗帘,才发现外面整片天都是湿漉漉的灰色,这对于出游来说是个不算好的天气,不过,游玩的开心与否从来都不是天气决定的,还得看和谁一起。
心情很好,时间也还早,我到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个早饭,慢吞吞吃完才背着书包去学校。
这场雨又将整个世界都降了几度,风顺着衣领直往脖子里钻,像刀片一样剐蹭着皮肤,我拢了拢衣服,又将手放到外套里,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那只录音笔。
早上换衣服,也换了外套和长裤,我就顺手把原先裤子里放着的录音笔拿了出来,随手放到了这件衣服的口袋。
每次换洗校服,我都不厌其烦地将它从口袋里掏出来换到要穿的裤子里。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用这只录音笔了,那么久没遇到那群人,看来他们应该是觉得我无趣放过我了。
既然如此,那录音笔就没有必要一直带着了。
我打算等到学校就把它放到书洞里。万一遇到什么情况,拿它也来得及。
今天是真的很冷,走得我直打哆嗦,腰也是酸酸的,背着一书包零食走在路上,只觉得格外疲惫,看来秋游回来得吃感冒药了。
走进学校大门时,学校才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几栋楼被雨雾蒙着,校门口停着几辆蓝白相间的旅游大巴,是灰蒙中难得的亮色,蓄势待发。
我一路走到教室,班上只到了寥寥无几的人,我从书桌中拿出英语书打算背一单元单词,背着背着,班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早早读时间大家都一改往常闲聊起来,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教室内灯光明亮,照亮了所有人的神采奕奕。
一个单元单词背完,我看了看表,再有十五分钟就要去操场集合了,朝阳却还没到。
我皱起眉,准备去上个厕所,如果朝阳还不回来,就发条短信问问他。
教室的窗户开着条小缝,起身时凉风一吹,我又冷不丁抖了下,刚刚背单词时还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小腹隐隐坠痛,腰间酸胀,整个人怕冷得不行。
我眉心一蹙,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就往洗手间去,一看果然是例假来了,内裤被血迹濡湿,甚至有一点染到了校裤,得亏是黑色,才没有显出来。
我的例假一直不准,经常这个月来了可能两三个月后才会来,我上个月月中来的,这个月月中没来,我以为又像以前一样两三个月才来一回,便没有在意,没想到突然在月末来临。
书包里的卫生巾用完了没添,我又没有在教室抽屉备卫生巾的习惯,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我家离学校不远,如果早在半小时前发现,回家去换完全来得及,但还有十五分钟就要集合出发,完全来不及,只能去小卖部买包卫生巾清理一下先垫着。
我从洗手间小跑回教室,从书包中找出钱包就匆匆跑去小卖部。
小卖部在学校食堂右前方的一个角落,小卖部后面是今年新建好的实验楼,白灰高楼,被雨水洗得愈发干净崭新。
等跑到小卖部时,小腹疼如刀绞,虚汗布满额头。
这个点小卖部已经没什么人,老板正坐在里面玩消消乐,我在货架上抓了两包一长一短的卫生巾,还有纸巾和湿巾,捧到前台急忙结账,老板看了眼,主动拿了一个黑色袋子出来帮我装好。
“谢谢。”我付完钱,抓着袋子就想往教学楼冲,只是刚到小卖部屋檐下,就被那雨逼得后退几步。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些,从教学楼冲出来时还是斜丝细雨,现在已经变成珠帘。
“老板,您这儿有伞吗?我今晚傍晚还您。”
“我看看。”老板放下手机,找了找,转头对我说,“没了,最后两把早上也被借走了。”
我道了谢,又回到门口,对雨犯愁。
小卖部将距离教学楼有段距离,这么跑回去,头发外衣肯定全都湿完,不用等回家,铁定路上就得发烧。上辈子发烧的记忆实在不妙,我也不想给朝阳和顾舒怡他们添麻烦,秋游还要照顾病人的话也太扫兴了。
雨帘之下,树叶沙沙萧萧,一切都朦胧起来,我四处张望,只有那栋实验楼在潇潇雨中清晰。
小卖部到实验楼就几步的距离,我先在实验楼先处理完那些血污,比现在干等着要好。
我拿袋子挡头,快跑两步冲进实验楼,里面的瓷砖墙壁白净发亮,我找到洗手间,随便进了一间,嘭——
等我全都整理好,距离集合只剩下五分钟,我打开门正准备出去却听到了一阵嘈杂声,脚步停顿间,就看到几个人走进来,手里拿着烟和打火机,咔哒几声,烟雾缭绕。
我根本没法避开,和他们正面相对。
“哟,冤家路窄。”为首的那个女生打量我一眼,讥笑起来,眼睛半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这段日子你过得不错吧?”
废话,没有他们世界都变得平和干净了。
我没说话,自顾自走去洗手池,把刚刚不小心沾到的血洗干净,转身就看到他们挡在门边,只好开口说:“让一下。”
“我在和你说话你聋了吗?”那人见我没理她,顿时暴怒起来,抬脚就往我这儿踹,我没躲过,好在衣服够厚,挨了一下,踉跄两步,我就接着往外走。
头皮炸痛,激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这群人能不能换个手段,只会这么几招吗?我倒吸一口凉气,正想跑,却看到对面男厕所门口站着那几个男生,挡在中间跑出去的道上。
还没想好怎么办,下一秒我就天旋地转被摔倒在地,啪嗒,有什么东西从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拳脚交错落下的同时,冰冷的瓷砖上,另一道声音也响了起来,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
——“昨天怎么没拿钱来?”
对话声一出来,不止我愣住了,身上的拳脚也迟缓了两秒才落下,但随之而来的,是他们的暴怒。
录音笔啊录音笔,你怎么这时候就出场了,现在好了,用一句不恰当的话来形容,我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果然,我还没来得及往外爬两步,那群人就炸开了,一个人捡起录音笔,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将那天的话全都录了个干净。
“草!你当时录音了?!”那几个人的声音抬高八个度,尖锐刺耳,同时更深更重的打雨点般砸到我身上,我的头磕到洗拖把的池子,比疼痛先来的是温热的液体,蜿蜒着从我额角流下,他们的声音在我耳边变得模糊混杂,像塞了一团棉花听菜市场嘈杂,后面还夹杂了男声,看来门口那群人也加入了进来。
哗啦——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来,将我泼了个透心凉。
浑身都疼,全身都冷,我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录音笔应该已经被他们砸烂,不一会儿,落在身上的打少了,我的衣服和裤子口袋都被摸了个遍,手机被摸了去,我努力抬起手,却什么也没抓到,仿佛只是我脑海中抬手的一个意识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丢进了靠里的一个隔间,门被他们从外面抵上,一切嘈杂声响渐渐离我远去。
“先把她关一天,晚上再放她出来。”
“没事吗?”
“实验楼都没人来,怕什么?”
……
滴答……滴答……
我被丢进了最里面的隔间,开了一半的窗户呼呼夹着风,浑身都湿透,我被这冷风吹得从骨头缝里开始打颤,身上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但最难受的还是小腹,像有几百斤重的锤子闷闷地捶打过来,疼得我眼泪都落下来,偏偏眼皮还睁不开,整个脑袋像是被糊了纸般折磨。
我的意识浮浮沉沉,洗手台水滴的声音愈发清晰,混着窗外的风,我试图叫喊,根本发不出声音,一双手在周围摩挲,不知道是不是打翻了垃圾桶,也不知道都是谁来这个洗手间,里面除了纸巾,我竟然还摸到了一片薄薄的金属,我抓起来,划到掌心时一道刺痛,而后有血流出来,温温热热蔓延我的掌心。
这把刀片仿佛专门在这儿等着我,叩问我:
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一片漆黑中,我恍惚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我受辱,受伤,重活一次,来到这样一个糟糕的世界,经历□□的折磨,图什么?
天没有降大任于我,我何必伤筋骨,受折辱?
此时的我完全想不起朝阳,想不起顾舒怡,想不起苹果和牛奶糖,那些美好的甜蜜的,早就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委屈和不解。
我这根本就是在自讨苦吃,明明上一世就因为那漆黑难耐的痛苦跳了楼,重活过来,竟然还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些甜蜜,那些美好,不过是另类的砒霜,让我停留在这个世界,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折磨和痛苦。
失去的记忆有必要想起来吗?
身死之后不过一坡黄土一把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就断了,人都没了,记忆就更是虚无缥缈,毫不重要。
滴答……滴答……
水声清晰。
沙沙……沙沙……
雨声淅沥。
呼呼……呼呼……
风声萧索。
我放任自己下沉,仿佛融入漆黑的虚荣。
一滴眼泪溢出,温暖滑入鬓发。
或许,从早晨有雨,就是在告诉我:所谓秋游,重点不在于欢游,而在于悲秋。
昨晚朝阳哼的旋律又在我脑海响起,这一回,我却记起了歌词。
记忆中,童声齐唱,稚嫩甜美。
蓝蓝的天空飘着白白的云
红红的太阳藏着黑黑的夜
千纸鹤飞呀飞呀飞
太阳的背面是魔鬼
千纸鹤载着我们离开
千纸鹤载着我们离开
在歌谣中,我颤颤巍巍拿起刀,勉强蓄上力气,抵住了脖子。
来了!晚安晚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千纸鹤飞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