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颇为讶异地皱眉,眼珠一转,看到孟清玖手上缠绕的绷带,它远远嗅到空气中极淡的血味,了然舒眉,眼珠轱辘一转,惨白的脸上露出嘲讽。
“你暴露得太明显了。”
“像你这样的存在是会遭报应的。”
它作为三华虚境内的小鬼,虽外形看着幼小,只是孩童模样,实则在这世间已存在了上百年,对于早些消失灭尽的奇门异族也有所耳闻。
上百年来,它仗着三华虚境,加上生性狡猾,这才苟活至现在。
虽妖力不强,可胜在狡猾嗜血。
而孟清玖指间这种血的味道,它已经许久没闻到过了。
这种血,让它思绪隐隐想起了几百年前。
几百年曾有吟血一族,非妖非人非鬼,生性暴虐,传言其血可作杀人利器,亦可医死人、肉白骨。
杀人与否都在其一念之间。
若其存心杀人,闻其血味者顷刻就可暴毙而亡,必死无疑。
若其存心救人,哪怕仅仅是其一滴血,亦可从阎王那抢人。
若不是这个种族的人注定短寿,恐怕世间人界、妖界早已被其统一。
再者百年前的事变,吟血之主被伏诛,吟血一族被赶尽杀绝,断无可能再有后人。
可眼前的孟清玖,指尖传来的血味,竟让它思绪幽然飘回那个时期。
百年前的日月颠倒,群魔乱舞,妖怪肆虐,百鬼夜行。
魔吃妖,妖吃鬼,鬼吞人。
那是真正的混沌之际。
孟清玖闻言,笑吟吟的双眸微眯,语气疑惑。
“我也没刻意隐藏啊......”
小鬼见状,挣脱孟清玖的手,恭敬跪地,面上正色道:“阁下若想依仗吟血之力,称霸统一,在下必誓死追随,效犬马之劳。”
它的眸中狡猾与兴奋隐藏不住。
若吟血一族再现于世,这世间必定如浑粥,越搅越乱。
它最喜制造麻烦与恐慌,自然再合适不过。
谁知孟清玖却微微偏头,双眸微阖,低声作笑,视线扫过小鬼惨白的皮肤。
“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在说我是废物这件事吗?”
孟清玖的意思是,他以为小鬼口中“暴露得太明显”“会遭报应”是指他为废物一事。
至于小鬼所提的吟血一族,他丝毫不知。
小鬼闻言抬头,正要开口,却冷不丁对上孟清玖的眸子。
那双眸子分明带着十足的笑意,内里好像闪着亮星,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可真正仔细看去,那些笑意却仅仅浅浮于表面,深看进去,其中的冷淡与危险突生。
好似春日蹄马观花,花团锦簇之下,悠悠伸手采撷,却偶然瞥见花下掩盖的森森白骨,血肉作泥。
让人捉摸不透,心生胆颤。
小鬼见状再不敢提及此事,低了眼,见刺激不了孟清玖,转眼瞥向一旁神色极淡的燕千盏。
想起眼前这个女人刚才还出声嘲讽它,它嘴唇嚅动片刻,终究没有开口。
它再次移开视线,看见一旁玉立的沈灼肆,一副细皮嫩肉的样子,似乎终于找到了可拿捏的软柿子。
它嘴唇一张一合,眸中冥火若隐若现:“命格奇珍还敢出来捉妖。”
“这般娇生惯养的模样,恐怕只是修习之人的羞耻。”
沈灼肆本就肤白唇红,一副意气少年郎的模样,加上在宫内长大,自是带了些贵气。
眼下沈灼肆位于一旁,笑声明显,眸中清澈,一眼看去,自是三人之中最好拿捏的。
沈灼肆沉眸看向它,抽出腰间缠着的细软鞭子,怒极反笑,不置可否。
小鬼见状更加来劲,眼看着就要把刚才所受的窘迫发泄到沈灼肆身上。
“就你这样的,吃十个不够我塞牙缝......”
“咻——啪——”
“哎哟!”
细软的银鞭在空中甩出弧度,每一鞭都结结实实地落在小鬼身上。
小鬼登时停了口中言语,眼看着想扭身躲开,又被鞭子挟裹,再次拦住去路,手上也受了一鞭子。
“没了三华虚境,你也不过如此。”
沈灼肆双眉微扬,看向小鬼,眸中是极为明显的讽刺。
这细鞭沈灼肆本是不太爱用的。
自小生活宫中,那些宫人也是往往勾心斗角、看人下菜。
因着他招鬼的命格,又见他年幼,只要母妃不在跟前,宫人往往态度极尽敷衍。
这细软银鞭,是沈郃以前暗自教他的,若有人再犯懒作科,便用这银鞭来教训宫人。
他原本就不爱用,入了凌清子道观之后便更是闲置了下来,只是时时带在身边。
只有在不高兴的时候,他才会甩出长鞭。
而眼下,小鬼所说的每句话都正中他的怒点。
命格奇珍不是他所能决定之事,而外出捉妖,无论结局好坏与否,身死也好,神灭也罢,他都能接受。
而小鬼口中的娇生惯养,他幼时确实曾享受过一段时间,可随之伴生的却是无尽暗含的杀意。
夏日解渴的绿豆汤,由母妃最为信任的娘娘盛来,他不假思索一口饮尽,当天晚上便肺腑翻搅,口鼻充血。
就只那碗极小的绿豆汤,便含了足以枯骨的剧毒。
若不是母妃一步步拜见国师,恳求国师救救年幼的他,他恐怕早就没了命。
当父皇派人前去缉拿罪妃时,那位娘娘却早有预料,自行了结在自己寝宫的房梁上。
他寝宫的屋檐,深夜总是传来脚步声,琉璃瓦响动,那是守卫和来往敌人缠斗的声音。
那些敌人,
有朝廷派来的刺客,
有后宫重聘的杀手,
还有带着捕食意图的妖魅。
这些人,无一不希望他死。
若不是母妃及时请求,让父皇将自己送入凌清子道观修习,自己恐怕连活到现在的机会都没有。
小鬼所言“这般娇生惯养的模样,恐怕只是修习之人的羞耻”,纵然一听便知其意图,明显是想找回先前失去的面子。
但是他又怎么甘心,自己一路所受苦难与磨砺,被一言否决。
没了三华虚境的小鬼,妖力低微,自然不是沈灼肆的对手。
而沈灼肆之所以用鞭子抽它,一是觉得眼前小鬼确实可恨,唯恐天下不乱,再者就是因为他想让小鬼知道,就算是用自己不常用的鞭子,对付它,那也绰绰有余。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小鬼霎时没了气焰,被鞭子抽倒在地,哀声叫唤:“堂堂皇子,竟也学会趁人之危,你这毛头小子,可敢再进我虚境......与我再战......”
它迎面跌倒在地,姿势狼狈,嘴里吃了一口泥,最后“与我再战”四字咽入肚中,不甚清晰。
沈灼肆闻言大笑,手臂一扬,银鞭在空中甩出漂亮的旋,他趁势收了银鞭,让那鞭子极为自然地再次缠上他的腰间。
“这怎么能叫趁人之危,分明是见好就收。”
沈灼肆眼角上扬,见小鬼面露不甘,又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银鞭。
其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小鬼眼看着眼角一抽,又要再次跳脚吵嚷,眼前却被骤然被一张明黄符纸挡住视线。
它的额头处贴了一张定形符,未待它反应,那符纸已经自顾焚烧,只有余灰洒落它的鼻尖。
随后它就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了。
“别再出来惹是生非了。”
沈灼肆冲指尖吹了一口气,扬了符纸的余烬。
小鬼见行动不得,目光扫过燕千盏一行人,发出尖锐的笑,语气冷森:“我存在于这世间那么多年,你们胆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孟清玖看着小鬼的幼童外形,笑得眉眼弯弯。
燕千盏目光扫过小鬼眼里的阴冷,开口补充道:“或许你只是老而已。”
若没了三华虚境掩护它,这小鬼想必也只是一副空壳,没什么实力,却偏偏生出制造混乱的念头。
小鬼看向燕千盏,似乎想起什么,它攸地一笑,“我可看见你先前在枕头旁拿到的字条了,没想到那个小姑娘竟愿意帮你至此。”
燕千盏自然清楚小鬼口中的小姑娘所指的是谁。
薛灵。
那个面上布满红纹的女孩,嘴角一道细长的疤,一双眼睛怯怯。
她出身贫寒,却因着文思出众,时常被教书先生赞赏。
在溯息阵中,透过李其文的记忆,燕千盏分明看见,薛灵脸上任何痕迹也没有,可为何现在会满面红纹呢?
燕千盏思绪再次拉回到那些字条,想起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其中两张字条,
一张,在巷尾雪地,薛灵假意偷走她的银袋,实则放了字条提醒她,示意她被盯上了;
一张,在客栈枕处,薛灵提前放了字条,示意她此处危险,让她快跑。
薛灵是想指引她发现什么吗?
小鬼看着燕千盏陷入沉思的表情,嘴角上扬,得意一笑。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她帮你又怎么样呢?”
“她可真可怜啊......你也想救她吗?”
见燕千盏微微皱眉,小鬼天性中的那抹恶意再次出现,它眼珠直转,发出刺耳的笑,声音尖利:
“你救不了她,她呀......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