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已经死了?
燕千盏皱眉向小鬼看去,见它惨白的脸色下,脸上的婴儿肥与狰狞表情格格不入。
小鬼眸中带刺,神色极为讽刺:
“死去的人,你如何护得住呢?”
燕千盏低眸,想起之前的线索,脑中一惊,似乎迷雾在悄悄散开,将一切昭然若揭。
明明才至屈荆城的时候,薛灵还出现在她的面前,可为何小鬼会说薛灵已经死了呢?
还有,小鬼为何认识薛灵?
小鬼眼睛一转,继续出声讥讽。
“你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眼看着小鬼又要出言讽刺,沈灼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伸指悬出腰间挂饰,那是一枚墨玉。
自初次见到沈灼肆时,他的腰间便一直挂着这枚墨玉。
那时燕千盏并未仔细注意,眼下看去,这玉竟别有一番境地。
墨玉似有感应,径直悬至小鬼跟前,在空中发出虚弱的光芒。
那光芒泄出半方水光,极缓地笼罩住小鬼的全身,不过片刻,小鬼骤时消失于众人眼前。
小鬼口中的叫嚣也随之消失不见。
此墨玉唤为乾坤玉,价值不菲,可容纳万妖万魔,是凌清子道观内的宝物。
乾坤玉认主。只要所俘妖魅,妖力低于墨玉灵气,都会被墨玉所容纳。
简言之,此物在如今乱世,不失为一件极难得的捉妖利器。
孟清玖见状,微微抬眉,看向沈灼肆,发出叹息:“凌清子对你不错,道观之宝也让你取出来?”
“怎么可能?”
沈灼肆闻言下意识想反驳,默了一瞬,眼睛飘忽,耳畔升起绯色,讪讪一笑,补充道:
“我偷偷带出来的……”
凌清子生性冷淡,又不爱管道观内众事,若非宫内大型祭祀关乎国运,恐怕他都不愿掺手朝廷。
沈灼肆也想不通,自己的师父明明性格这么冷淡,为什么却愿意在当年收下自己这个麻烦。
但凌清子收他为徒之后,也只是散漫对待而已,与道观内其他弟子并无不同,只是按时传授他符箓之术,辅以剑法。
有些时候若遇到凌清子心情尚佳,他也会同沈灼肆搭话,不过是询问一些宫内的生活如何。
这便又涉及沈灼肆最不想提及的尔虞我诈,往往他只会草草带过,不再详谈。
这样下来,他与师父的话题其实并算不上太多。
而沈灼肆决定外出游历那时,先是禀了父皇母妃,经过来回劝说,终于得到其同意之后,这才告诉了自己的师父凌清子。
凌清子白发如华,坐于桌几之前,面上神色极淡,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抬起茶盏清抿了一口,随后抬头,目光略冷地扫过他。
“你可想好了?”
沈灼肆深深拜别,再抬头,看着眼前君子如玉,嘴上应答道,脑中却失了神。
“徒儿想好了……”
虽然自家师父明明一头白发,却丝毫不见苍老之态。与其说青春永驻,更不如说提前衰老。
据说善窥天命之人因着窥探时运,常行不可为之事,逆了上天的意,往往易受天谴。
凌清子便正是如此。
明明才至和父皇一样的年纪,却生出一头如霜白发。
好在这样的衰老只在徒生的白发上体现,师父的脸上却无半分痕迹,一头雪发,倒似谪仙。
他曾在师父面前开过玩笑,若自己什么时候想换个发色,便向师父学习窥天命之术。
凌清子却只是凝眸看着他,声音冷清:“那你也想终生孤寂,一人冷清吗?”
他被师父的话唬住,再也不提窥命之事。
离开的当天,他心下生出狡黠,便摸进道观的玄器库,带走了一些法器。
反正自家师父凌清子也一向不缺这些天灵地宝,他拿走几件也无妨。
孟清玖闻言抬眉,看向沈灼肆,声音调笑,“你只带走了这一样物什?”
沈灼肆虚虚掩嘴,清嗓咳声,面上正色道:“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只带走一件。
那些法器放在道观也是闲置,倒不如带在他身上几件。
外出游历捉妖,他只是不怕死,又不是不想活。
多带一些防身的法宝,总是不错的。
沈灼肆见两人都看着他,又开口解释道:
“这枚墨玉我可没想打主意,是它自己认定我的......”
至于这枚乾坤玉,作为道观之宝,虽然凌清子一向不在意这些,但沈灼肆根本没有带走的心思,但奈何他只是从摆放乾坤玉的锦盒前经过,这枚玉就主动认定了他。
燕千盏微微沉眸,约莫这就是系统所说的气运之子的气运。
竟能让向来倨傲的天地宝物,主动认主。
随后沈灼肆又弱弱地嘀咕了一句:
“只是暂借而已,我还会还回去的......”
孟清玖瞥了一眼沈灼肆,之前竟没注意,现下细细打量而去,这小子全身法器倒是不少。
他头顶戴的金纹蟠龙冠,可遮掩他奇珍命格气息,让那些妖魅难以注意。
银灰衣裳以辟邪银线细致勾绘出祥云纹状,有护身之效。
腰间缎带用金蚕丝编织,显出如雾的质地,可免妖气侵袭。
......
孟清玖现在总算清楚,为何沈灼肆命格奇珍还敢明晃晃地出来捉妖游历了。
所幸有着这样的富贵行当,加上沈灼肆自己的实力,一般妖魅还真奈何不了他,自然通常情况也不会有何性命之忧。
倒更应该让那些妖魅仔细自己一些,别被沈灼肆这一副好拿捏的模样骗了。
沈灼肆注意到孟清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着装,舒眉一笑:“这些都是我师父给的。”
他只偷拿了道观极少的法器,这些服饰类的东西,倒是师父主动给他准备的,说是如此能省却一些麻烦。
燕千盏见状,轻声一笑:“那传言还说国师性情冷漠?”
若凌清子真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又怎会连衣饰这些小细节都照顾到位。
沈灼肆闻言一思量,恍然抬眼,眸中情绪明显,似有所悟。
若是如此的话,想必自己能从玄器库带走法器,也是师父刻意放纵之举。
不然的话,以师父的道行,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自己闯了玄器库。
只恐怕是刻意放了自己进去,挑选自己想要带走的东西。
沈灼肆刹那间有些怔愣,他之前竟未细想师父的用意,只心存侥幸,当是自己身手不错,未曾让师父发现。
现下想来,竟是藏于细节的关心。
燕千盏见沈灼肆双眼微红,面上神色黯淡,只以为他有些感伤,正要开口安慰。
“其实此事也并不是......”
“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多拿一些了。”
“我一定把更多法器的带出来......”
沈灼肆抬起头,语气生悔,双眉紧蹙,脸上表情倍显惋惜。
他的眸中甚至隐隐含着高兴。
如果早知道师父刻意放他进去,他一定多拿一些称心法器出来。
师父道观内有些法器稀奇古怪,用法众多,若他当初知道师父默许,就不至于现在只能画个符、抽鞭子、耍长剑了。
燕千盏嘴角一抽,收了神色,刚张开的口瞬间闭上,只当作无事发生。
就沈灼肆这样极开朗的性格,她居然以为沈灼肆会为此小事感伤。
当真是她所想有误。
沈灼肆注意到燕千盏的动作,抬眸认真询问,眼睛亮亮的:“怎么了?”
燕千盏摇了摇头,摆手回道,“无事。”
孟清玖抱着手旁观着这一切,略微扬眉,笑意不及眼底。
沈灼肆自是不会因这些细节而感伤。
孟清玖眸色微变,看向燕千盏,狡黠一闪而过,脸上登时显露出一些哀色。
“真可惜啊,我的师父从来不会考虑这些。”
话音的末尾,他嗓音低落,尾音下抑,甚至含了些委屈的意味。
可他那双眸子却分明含着笑,看着燕千盏,明显一肚子坏水。
那语气,若说委屈的话,更称得上是诱哄多一些。
他在诱哄她,将刚才收回的安慰的话再次说出,将未来得及收起的关心施舍于他。
少年嘴角上扬,脸上笑意分明,虎牙显现,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哄骗。
他在告诉她,他就是故意使坏,想让她安慰他。
明明孟清玖笑得明显,可燕千盏却确确实实地感受到,少年佯装爪牙之下的萧瑟与寂然。
恍惚间,她竟觉得孟清玖好像背负着莫多纷扰。
好像拂去那些浅露的从容,便能瞥见少年暗含的失落。
燕千盏抬眸,与孟清玖对视,迎着他含笑的眸,语气认真:
“想必南盼楼主只是不善表达,孟公子无需伤悲。”
末了,她直觉孟清玖不喜她称他为孟公子,觉得唤他孟公子不妥,改了口,声音郑重:
“孟清玖,会有人视你为唯一的。”
言尽,燕千盏顿眸,回味自己刚才所言,竟暗自尴尬,只觉这些话又大又空。
她当真嘴笨,安慰得毫无效果。
她正低头尴尬,感觉这番所言非但没有安慰好别人,倒将自己说得有些尴尬。耳边却传来低笑声。
孟清玖闻言,看向燕千盏,眸中神色柔和,倒不像他平时狡猾的风格。
他略微停顿一刻,轻笑出声:“我知道了。”
似乎察觉到燕千盏的情绪,他敛去眸中笑意,正色回应道:“孟某自觉闻言欢喜。”
既然燕千盏这么说,他也不去计较她是否还能记起她了。
之前那些琐事,她若想不起来又如何,不重要的,他都会守着她。
他乐意让她一直心怀悲悯。
燕千盏抬眼看向孟清玖,脑中却攸地想起刚才小鬼所说的话,“死去的人,你如何护得住呢?”
她内心似有顿悟,抬手推开客栈的门,扬头道:“走吧。”
她大概猜到,此时怨母出现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