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好在几家相交多年,这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不过陆守和闻声还是一脸怒容地起身要过来教训孙女,马上被边上的人劝解着拦了下来,孟熙文见长辈们那边稳住了,才面无表情地扫了陆含青一眼,扭头去跟宋夏宜说话转移她注意力。
两人细细碎碎的聊天声听得陆含青很不高兴,打傍晚见了宋夏宜开始,她的心情就持续走低,这下好了,她最喜欢最崇拜的孟熙文又偏向宋夏宜懒得理自己了。她懊丧地揪着衣服上的蕾丝,就听坐在旁边沙发上的纪尔希喊她名字,抬头看去,只见他满脸揶揄。
纪尔希问:“满意啦?这会儿心里痛快死了是不是?”
陆含青气不打一处来,人往沙发背上重重一仰,垂头丧气得像只打了败仗的猫。
没两分钟,阿姨过来说开饭,陆含青慢慢吞吞地爬起来,无意间对上她哥的视线,陆屿桥眼神冷冷,很有深意地又望了望她,才起身和李施煦并肩往餐厅去。陆含青觉得没劲,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几次看向隔着几人的宋夏宜,发现对方胃口不错地只顾吃饭后,终于连最后一点想要招惹她的想法也消失了。
饭后人未散,大家坐在原处分成几波在聊天,聊着聊着纪尔希就提到了宋夏宜去年拍的那部《没有意志的女人》,说自己一直忙还没看过,李施煦接话说首映看完后也是一直想着再看一遍的可惜始终没看成,孟熙文说你们事真多,要不趁今晚人都在,大家一块儿看吧。几人都同意。
陆含青跟在宋夏宜身后去二楼的影音室准备,最近的播放记录里正好有这部电影,宋夏宜按下播放,电影演到她饰演的主角小葵正在经历坎坷感情生涯的第二段,同居男友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小葵的新鲜感后,毫不留情地提出来分手,小葵瘫坐在地上,两只手上分别抓着削了半边皮的苹果和沾着果皮的水果刀,她悲痛地看着不耐烦的男友,吼道:“你走了我就去死!”男友无动于衷,抽着烟继续在抽屉里翻找他的袜子。小葵的身体轻轻地颤栗,手中的刀闪出森冷的光,她盯着男友,不死心地凄然再问:“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什么破台词,”陆含青看着屏幕里面宋夏宜带着泪痕的脸十分不满地说道,“我哥才不会想你。”
宋夏宜一边将播放进度往前调,一边很无语地回她:“神经,我又不会去死。”
陆含青见她专注调电影而没再说其他,便找了个位置玩手机,小游戏才打开,就听到陆屿桥在门口叫她。心下惴惴,硬着头皮跟在她哥身后进了偏厅。
陆屿桥把桌上的纸袋递给她,“毕业礼物。”
陆含青站着不接,问:“算你给的?还是她?”
“我们一起。”陆屿桥回答,等了几秒后将袋子放回桌上,又说:“以后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没礼貌。”
陆含青装傻:“哪样?”
“她是你嫂子,就算你再不喜欢再不满意,她都是你的家人。”陆屿桥说,“你已经成年了,行为举止别像小孩一样幼稚。”
陆含青古怪地看了她哥一眼,问道:“你喜欢上她了?”
陆屿桥沉默地看着她。
非要得到答案似的,陆含青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喜欢她了吗?所以为她说话?”
“我不需要喜欢她。”陆屿桥回答。
“那海心姐呢?”陆含青脱口问出,随即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还喜欢海心姐?”
“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陆含青扔下这句话,抓起桌上的袋子就跑了。
仓促结束的对话令陆屿桥反应不及,陆含青情绪化的言行让他很是不满,这样骄纵的性子要怎么适应大学集体生活……并没想多久,听到了宋夏宜在走廊对面叫他的声音。等他走到影音室时,人都坐好了,留给他的位置自然是在宋夏宜旁边。
陆含青看也不看他,握着遥控器闷声道:“开始了。”
电影陆屿桥看过,首映的时候看了,几个月前某日突然心血来潮,又看过一遍。不得不承认,电影是出乎意料的好,至少当初在决定投资的时候,他没想过这部电影会取得如今这样闪耀的成绩,若不是宋夏宜对这个剧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极力说服的话,他绝不会出资,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普通到有些过时的故事,过时得不可能赚到钱。但最后他赚了非常多。
事实证明,宋夏宜比他了解电影,也比他更能发现普通之下的非凡。当他提出现今观众对受挫堕落的女性形象的接受度越来越低的观点时,宋夏宜反驳的理由是,那我们的重点是不是可以放在女性受挫堕落的源头或者成因上,为什么小丑受挫崩溃报复社会的故事可以变成一部好的电影,而女性在高压的社会环境下逐渐丧失自我意志的故事就不能被好好表达。
陆屿桥当时问她:“你打算采用黑色幽默的表达方式?”
宋夏宜说:“不,当然不是,写实会更好。”
确实更好,电影在去年底今年初接二连三地获奖就是明证。
尤其,宋夏宜就是凭借这部电影获得了柏林电影节最佳主角银熊奖,拿到她演艺生涯的第一个国际A类电影节影后大奖。
陆含青没有认真在看电影,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哥身上,她坐在可以观察到其他几人的单人沙发上,在昏暗的影音室里再一次偷偷比较着她哥、宋夏宜这对夫妻和孟熙文、纪尔希这对情侣的相处差异,差异实在明显又巨大,她哥不会轻松随意揽着宋夏宜,也不牵她的手,更不会把水果零食喂到她嘴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密的互动,甚至他们坐得都不紧密,一个倚着沙发背,一个怀抱抱枕半靠着扶手,仿佛还要给什么人留个座位似的中间隔开来一些。
真讨厌,陆含青想,这样的两个人像什么夫妻。貌离神离,算什么夫妻。
近三个小时的电影播完时,已是半夜。长辈们的聚会早就散了,陆家二老也已经早早睡下。纪尔希伴着孟熙文往隔壁的自家老宅走的时候,陆含青以为陆屿桥和宋夏宜今晚会在这边住下,但陆屿桥却叫了司机去备车。望着门外正在和李施煦闲聊的陆屿桥,陆含青把满腔混乱情绪的宣泄目标对准了客厅中央在喝水的宋夏宜,她点开了微信里的一个联系人,按下语音开始说话:“谢谢然然姐,视频我刚刚看到了,也太高清了吧,要不是这视频我都不敢相信我哥他居然真会弹钢琴!”
余光里的人影果然停下了喝水的动作,陆含青放下手机,朝门口喊了声“哥,我去睡了”,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宋夏宜一直目送到陆含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才木然地放下水杯朝大门走去。
和李施煦道别,上车,直到车辆驶出安静的别墅区上了灯火璀璨的大街,宋夏宜仍在思考。数个小时的相安无事,她真以为陆含青今天是要和平休战,没成想她是憋了个大招一直留到最后,技高一筹了也算是。什么视频她当然是不用想也知道的,并且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那个视频里的画面,青春年少的两个人,配合默契地弹奏着节奏明快的钢琴曲,是《菊次郎的夏天》。乐谱是虞海心改过的,宋夏宜其实很喜欢那个版本。
若是仔细回顾的话,这段记忆之前还另有一段前情,否则宋夏宜不至于会对一场四手联弹的钢琴演奏如此耿耿于怀。
那是骄阳似火的盛夏时节,当年的高考结束时,还在读高二的宋夏宜正处在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一天吃晚饭,外婆突然感慨说耳边可算清净了,她没听明白,就多问了一句,外婆解释说隔壁家屿桥啊,最近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学上了钢琴,天天在家磕磕绊绊地弹曲子扰民。
没过几天,老宅有一户人家办喜事,邻居们都去了,席上不知道是谁吐槽了陆屿桥弹得蹩脚的钢琴,陆屿桥说没办法他们这一届的同学太会整活,自发组织了个毕业联欢会,让每个人都要报节目,他报了弹钢琴。宋夏宜问他弹什么曲子。他说菊次郎的夏天。
忘了具体是哪家的哪位长辈了,反正这时候有人提了说夏宜钢琴不是弹得好吗,给屿桥突击一下。宋夏宜没有立刻回答,她先看了一眼陆屿桥,然后说我快期末考了。陆屿桥有些尴尬,赶紧说是啊是啊,现在的高二就是准高三毕业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那家长辈大概喝了酒,不依不饶的,又问联欢会哪天举办。一听说还有半来月二十天,当下拍了板了,夏宜教,考完试先放松几天,给屿桥恶补恶补,不然就这水平上台,那不是丢咱们沐湖湾的脸么。此言一出,竟立马有不少出声应和的,宋夏宜和陆屿桥相顾无言,这事便这么诡异地定下了。
是拿到曲谱时,宋夏宜才知道他是要跟人四手联弹。心下猜测他要一起表演的对象很可能就是虞海心,还是问他:“你和谁一起弹啊?”
“一个同学,”他说,“你不认识的。”
说完脸有些飘红,宋夏宜便确定了,心口有些酸,但是没有表现出分毫,每天只管尽心尽力地教他弹琴。对初学者来说,曲子不算简单,但陆屿桥很有耐心,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反复练习。宋夏宜有时候想,随你到时候是跟谁一起演奏呢,在我这儿,我就当成你是和我一起弹的不就行了。这么想,其实也能骗过自己。要不是联欢会那天她出于好奇去了现场观看的话。
他笑得那么开心,宋夏宜看得双眼都朦胧了,真奇怪,她想,为什么和自己一起弹琴的时候他就不那么笑呢,十二天,她日日教他弹琴一连教了十二天,他从来没有一次笑得这么开怀明朗过。
活泼轻快的旋律叫嚣着从往事中冒出来,伴随着清晰浮现的陆屿桥和虞海心四手联弹的画面,黑白琴键上跳跃着纤细修长的指,宋夏宜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封存这段记忆,所以自然也就无法欺骗自己把这首曲子当成属于她和陆屿桥的专属回忆。
陆屿桥以为宋夏宜只是累了,所以回程的一路才不讲话。在到家之后他问她要不要先洗澡的时候,她摇了摇头,人很疲惫地倒在了卧室的小沙发上,说:“你先洗,我等会儿。”
“要不要喝水?”陆屿桥进浴室之前突然问她,“我帮你倒?”
宋夏宜抬眼瞥了他一下,说:“不用。”
陆屿桥点点头进了浴室,洗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门响,侧身望去,是宋夏宜站到了门口。他微觉讶异地看着她,看着她关上门,看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热气蒸腾出了两人身上的酒气,他在微甜的酒香中迅速伸手把人拉到了身边。
花洒淋下来的水打湿宋夏宜的头发脸庞时,他觉得她格外漂亮,瓷白的脸上落着水珠,琥珀色的眼睛满含着溺死人的深情,一瞬之间竟叫他不敢多看,抬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
水珠溅到眼睛里带来轻微的刺痛,宋夏宜刚要伸手关花洒,就被扯回到结实的怀抱里,下一秒,水流停了,陆屿桥的手摸上了她的眼睛,替她拂去了眼睫上的水珠。
宋夏宜索性闭上了眼睛,攀着他的胳膊去亲他的脸颊额角,口中喃喃:“陆屿桥……我好想你啊……”
“我好想你……每一天,每时每刻……我都很想你……”
陆屿桥觉得胸口好像在隐隐作痛,想要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却又被扼住了咽喉似的发不出来声音。
伸手扳着她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目光深深地盯着她不断张合的嘴唇,重新覆上她眼角的拇指感觉到了更多温热的液体,他甚至被烫到一般地抖了下胳膊,但是很快动作急切地将她紧紧抱住,亲她吻她,最终控制不住地喘息着咬住她的耳朵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