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海上 第26章 26

陆屿桥喝了酒，比往常聚会喝得要多，一顿饭还未结束，神智已经些许迷乱。但他一贯形容淡漠，话也不多，所以桌上其他几人没能发觉他的变化。

宋夏宜和孟熙文在聊天，聊她参加电影节期间碰到的他国导演和演员，提到好几个两人都很喜欢的，自然越说越是兴奋。

陆含青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漫不经心听她们俩讲话。宋夏宜起身去洗手间时，她抬眼看了一下，那身影又高又瘦，柳枝似的风吹一吹就要摇晃，看着碍眼得很，心里有些不大高兴。正好游戏又输，气得“嘭”一声把手机扔到了桌上。

在往几人酒杯里添酒的纪尔希惊得手一抖，酒瓶一歪差点洒了陆屿桥一身，陆屿桥这才清醒几分，微侧着头面色冷淡地看向陆含青。陆含青当不知道，抓着筷子埋头在跟前的碗里挑挑拣拣。

纪尔希收了酒瓶入座，对着陆含青斥道：“你怎么回事？”

语带质问，听得李施煦赶紧瞄了眼门口，就怕陆含青娇蛮性子又上来要破坏气氛，打圆场：“是不是菜不喜欢？再让他们做几道你爱吃的……”

“不是。”陆含青说，看几人都盯着她，不得不给出解释：“游戏打输了，好烦！”

幸好这时候她的手机救命一般响起，赶紧拿起来跑开这些人的视线去接。

宋夏宜出洗手间就听见陆含青的说话声，语气不善，对着电话连声指责——“搞什么啊你们，昨天告诉我今晚能到，今天又告诉我得明晚……这不是耽误事吗！回头别人的礼物都送到了就我没有，你让海心姐怎么想……不行！今天我就要拿到，等会我就去你那里……说了明天晚上不行！绝对不行！明天一早海心姐入职，礼物晚上再送像什么话……”

原来是入职礼物啊，宋夏宜想，确实是重要的应该送个礼物的日子……

“你在这儿干什么？”

陆含青突然的提问打断了宋夏宜的思绪。

“路过，”宋夏宜指着餐厅说，“我要进去。”

陆含青快步上前，“刚才我哥给你的礼物，是我妈留下来的。”

宋夏宜目光狐疑地朝她看去。

陆含青神色平静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不应该随随便便地送给她？宋夏宜只能想到这里，眼前陆含青的脸，看着竟也和她哥一般冷起来，宋夏宜一秒不想多看，也没了和她斗嘴的心情，便接了声“知道了”，抢步进了餐厅。

进去就和陆屿桥的视线对上，两人都没开口。孟熙文将他二人的反应看进眼里，待宋夏宜坐下，靠过去低声问：“你和屿桥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宋夏宜一边吃饭一边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孟熙文指出：“你一晚上都没怎么和他讲话。”

宋夏宜停止咀嚼，然后飞快地咽下嘴里的东西，一阵沉默后，她有些无所适从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地开口：“你觉不觉得他其实很不容易……稀里糊涂地被绑到我身边，稀里糊涂地跟我结婚，又稀里糊涂地和我过了这么多年……再想想呢，我们这样家庭的人，不是应该活得更加游刃有余些么……自由的，可以做很多选择……但是偏偏他被我拉着困在了这段关系里……”

孟熙文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像在努力解析她言语表情之下的深层意图。

宋夏宜半垂下目光，说：“想到这些我就觉得遗憾，我应该是希望他开心自在的。”

“他变成这样和你没有关系。”孟熙文说。

“对，当然。”宋夏宜接道，“但也许有人可以让他开心起来。”

“你说虞海心？”

宋夏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孟熙文说：“我问过他，关于被拍到上了新闻的事，他说咖啡厅门口只是碰巧遇见，说闹上新闻可能是你们公司的对家或者虞海心在电视台那边有竞争者……”

且不说是不是牵强，但这样的解释没什么必要，宋夏宜不想听，她最近想的多是自己，因为常自责，觉得影响了另外的人。想了想问孟熙文：“他以前很喜欢虞海心，你还记得吗？”

“过去很久了……你们结婚都已经好几年了。”

“是啊，结婚好几年了……”

要错，也错好几年了。

语气惆怅得孟熙文更是疑惑，不等她多问几句，宋夏宜逃避着换了话题，说：“之前你说浔遥那边的酱排骨好吃，等我下周去了给你寄点回来。”

孟熙文点头，问：“去浔遥待多久？”

“最后的戏份都在那边拍，得十一月底才能结束。”

“这么久！”

宋夏宜笑，“还好吧，这两个月总在忙别的，终于电影节结束新片也上映了，必须安安心心拍戏了。”

听她语气又轻松起来，孟熙文问：“网上说张启在筹备的电影有意请你去演，真的假的？”

“上周我听东姐提了一下，只是在接触，我还没看到剧本。”

“屿桥能同意？”

孟熙文问得正经，宋夏宜不禁失笑，说：“上回受伤是意外，跟张导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信网上乱说……再说我还能老受伤啊。”

受伤是前两年的事，当时宋夏宜在西宕古镇拍张启导的一部武侠片，有天威亚突然出了故障，好在高度不是特别高，而且地面上做了防护措施，不然那次就不会仅是摔断胳膊的结果。事后媒体小题大做，把片场意外大肆渲染，连宋夏宜远在国外的父母都被惊动双双打了电话来问，其实媒体不过拿她当刀剑，实则是因为张启为人严厉脾气又暴又倔，早些年得罪过一些人，才惹出来那堆夸张的报道。

公司自然担心自家招牌，那次合作之后，便不再给她接张启的戏。她也乐见如此，毕竟张启并不比万延要求低，他创作力旺盛，拍起戏来一遍两遍三十五十遍的不管不顾，而且脾气比她合作过的任何导演都大，沟通起来无比困难，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电影每一部拍摄周期都很长。宋夏宜并不想离家太久。

回去的路上，宋夏宜问陆屿桥是不是张启真要找她合作。

陆屿桥因为喝多了酒，思维变慢，但也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今晚除开最初的招呼，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他转头朝她看，她的脸上一片平静，眼神异常的柔和，分辨不出丝毫情绪，也不带任何喜悦。细细的手腕垂在膝盖上，没有来牵他的手。

宋夏宜以为他是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前两天东姐提了一下，说张导筹备的新戏在选角，我想看看剧本，行吗？”

“你有兴趣？”陆屿桥飞快地抬手按了下眉心，“你说过跟他合作很累。”

“但是他的戏很精彩……而且我也不能只拍万导的戏。”

“你让我考虑一下。”陆屿桥说。

宋夏宜难得从他身上看出疲惫，克制着要去靠近的冲动，犹豫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头有点晕。”说完闭了闭眼睛，呼吸都变重，更看出来身体不适的样子。

“你酒喝得太多了。”宋夏宜稍微直起身，终于抬手去按摩他的太阳穴，放轻声音说：“一整晚都在喝，菜都没怎么吃……回去喝点茶或者蜂蜜水吧，会好受一点。”

陆屿桥几乎不敢动，她的指尖凉凉的，指腹柔软，碰到皮肤上带来无法忽视的舒适，他望着近前漂亮的脸，她的视线微微垂着，眼下压出来一道窄窄的褶，他盯着那处看了好一会，想也没想就伸手按了上去。

宋夏宜吓一跳，脸往后躲了一下，没躲开，便放下了按他额角的手，脸在他手心蹭了下，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是好久没见，要认不出来了吗？”

“不会。”陆屿桥从她的眼睛摸到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眉骨，她太瘦了，薄薄的皮肉下骨头突出，问她：“在威尼斯过得好吗？”

“还可以，就是每天都很忙。”他的手指流连到了她的耳垂处，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按着，宋夏宜有些不大适应他今天这些多余的动作，人往旁边避去，同时拽下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牵着，小声嘀咕：“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陆屿桥没听见，注意力全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他问：“戒指还没有买吗？”

宋夏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扯了下嘴角，答道：“是老款，已经停售了。”

陆屿桥的后背瞬间僵直起来，心中好似有根瞬间绷紧的弦，又在一瞬之间啪一声断了。

宋夏宜见他目光沉沉神情冷冷，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车内极其安静，直到东山亭的别墅出现在眼前，陆屿桥才开口：“吃饭前给你的礼物，是我妈留下来的戒指。”

宋夏宜差点忘了这个，闻言从包里找出那个首饰盒来，说：“在这儿。”

“我八岁那年，我爸从日内瓦春季拍卖会上拍回来的。”陆屿桥说，“你打开看看。”

是一枚椭圆的艳彩粉钻，尺寸惊人，只看一眼便可知价值不菲。宋夏宜不是没收过陆屿桥送的贵重礼物，但这是第一份，好像带着什么意义的物品，应该要高兴的，但是她立马想起了另一个宝石蓝色的盒子，心情有些怪异。

没一会，车停了。宋夏宜握着首饰盒转头看了眼窗外，说：“到家了，下车吧。”

进屋后，她抱着其他人给的礼物跪坐在沙发上，低头一样样拆，李温迎送的金冠属实瞩目，西式王冠，中式图样，却也意外惊艳。宋夏宜把王冠戴到头上，面向坐在一旁的陆屿桥，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陆屿桥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心思还在刚才说到一半的戒指上。

宋夏宜倒是不在意他的语气，单手扶着王冠，往浴室走去。对着镜子仔细摆弄欣赏了好几分钟，才将王冠取下，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回到沙发上。

“戒指，”陆屿桥冷不丁地出了声，“你不戴戴看吗？”

宋夏宜闻言抬头去看陆屿桥，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她立马移开了视线，站起来问：“喝点热水吗？”说完也没等陆屿桥应她，径直往餐厅走去。

在找陆屿桥惯用的纯白瓷杯时，宋夏宜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没动，但陆屿桥走近了，一并带过来她故意不去碰的首饰盒。

宋夏宜想过他送这个戒指的理由，猜测也许是自己以往对戒指的过分执着，让他觉得最好应该补偿一个，或者因为送了一份意义独特的礼物给虞海心，未免厚此薄彼便也要送自己一个。其实哪种原因都无所谓，她想告诉他没有必要，也想告诉他从前是自己认识错了，也做错了，但这些话她说不出口，怕说出来更像哀怨，怕会让他更加不高兴。想了想，只好以玩笑的口吻问道：“拿威尼斯影后就给我这么好的礼物，下次去戛纳，你要送我什么？”

陆屿桥没想过会有这个问题，竟然开始认真思考。

宋夏宜不自觉又扬起嘴角，把岛台上的首饰盒往陆屿桥身前推去，说：“别把这个给我了，阿姨留给你的，很重要，你收好吧。”

又抢在他开口前继续说：“其实我最近在考虑换车，要不你送我辆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