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海上 第25章 25

九月七日，电影《孤雏》一路笑到最后，成为本届威尼斯电影节的超级大赢家，分别获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和最佳剧本四项大奖，堪称“大获全胜”。是华语电影从未取得过的辉煌成就，影坛轰动，全网沸腾。

颁奖典礼结束，万延的情绪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在庆功宴现场泪洒威尼斯，抱着宋夏宜连声感激。

宋夏宜微笑了一整晚，拍着万延的后背听她语无伦次地发表感言，时不时低声应道是我感谢你才对，多亏了你，我才能参与到这么好的电影里来。

庆功宴结束回房间，宋夏宜才看到手机上爆炸的信息，都是祝贺她再拿影后的，陆屿桥也发了消息来，一如既往的简短，他说：恭喜。

宋夏宜没有回，因为高兴喝多了酒，她现在有些晕晕乎乎的。浑身的神经和细胞在新闻报道的赞美之辞中愈加晕乎，心情开始飘飘然——“从柏林影后到威尼斯影后，宋夏宜仅用了半年时间，出道九年，她一次次用精湛的表演征服观众，作为现役华语影坛成就最高的演员，是当之无愧的王者，期待她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大放光芒。”

此时此刻，专业人士的认可，无数观众的喜爱，事业的成功让宋夏宜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前所未有的，她全身心地沉浸到了这场孤独的喜悦当中。

滋味其实挺好。

次日午间，头顶威尼斯光环的万延精神亢奋地找到宋夏宜，问她回国后有没有其他安排能不能提前进组，她说昨晚和联合编剧咸青芥聊了一宿，有两场戏的剧本做了改动要重拍。

宋夏宜和万延合作多次，知道她从来都是有所表达的导演，对电影要求极高。听她讲完修改之后的戏，宋夏宜认真考虑许久，要说重拍的必要性，她觉得并非如此不可，虽然改动之后钟玉这个人物会更完整，但这本就不是一个因为前因后果更齐全就会更好理解的角色，而且重拍戏份变更多，电影时长也可能会变长。

万延看出了宋夏宜的犹豫，直率道：“你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宋夏宜看着她潦草蓬乱的头发，问：“昨晚上你睡觉了吗？”

万延：“不用考虑这个……我和咸青芥争论了好几个小时，实话跟你说，其实她不是特别赞同改戏。”

隔了两秒，又道：“她一个写剧本的，居然跟我说重拍会超预算……她以前写戏，有哪一秒钟是愿意操心这个问题的……”

咸青芥之怪，在电影圈不是秘密，得奖无数，却从来不肯在公众之前露面。连昨晚的最佳剧本，都是万延代为领的奖。

宋夏宜主演过她写的好几部电影，也从未见过这人，只知道她很年轻，才华横溢。宋夏宜说：“改也行……要不就先拍，用哪个版本以后慢慢决定。”

“你这是什么意见？”万延不大满意，不过马上又说：“不过听你的就这么办吧，之后我再好好想想……你什么时候能进组？”

宋夏宜：“回去就可以。”

日子初定在十二号，在原定十七号去浔遥之前，紧急插了平楠重拍的行程。宋夏宜在群里向一众朋友转达这个消息时，纪尔希第一个跳出来说那咱们赶紧给你庆祝，你明天回来就聚。不容任何人包括宋夏宜本人提异议，他开始安排人去准备。

李施煦看到消息时正和陆屿桥通话，心道不清楚情况的人看到这些消息，肯定会以为纪尔希才是宋夏宜的另一半。他在电话里问：“夏宜几点的飞机？”

陆屿桥答不上来，只好说：“等下我打电话问她。”

李施煦轻叹，“我姐的礼物已经到了，你要是还没准备的话，最好抓紧时间。”

陆屿桥：“送什么？”

李施煦：“你问我？”

“温迎送了什么？”

“黄金。”李施煦说，“看到我都觉得离谱，我姐专门找人设计了个金冠。”

那肯定是很早之前就在准备了，陆屿桥想，就听耳边李施煦又说：“哪天夏宜要是拿到了奥斯卡，我姐说不定能给她弄出来个金王座。”

陆屿桥没理会这句玩笑话，又问了一次：“礼物……你有什么建议吗？”

李施煦建议得诚恳：“其实不管你送什么，她都会喜欢。”

通话结束后，陆屿桥继续静坐了片刻，桌上打开的审批文件上放着他的婚戒，简洁的圈。铂金的冷光映在他幽暗的眼眸里，他心里纳闷，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下意识把它带在身边，在宋夏宜不再提醒他戴戒指的日子里，他很奇异的一日也没有忽视过它。

几分钟后，他猛地站起，一把抓起面前的戒指塞进口袋，匆匆往办公室外走去。赵谅正要进门找他汇报工作，见他脚步匆忙，紧张地喊了声“陆总”。

陆屿桥头也不回，“有事明天再说，我先下班。”

随即驱车回了东山亭，衣帽间里放着袖扣腕表的抽屉下方有个不常打开的柜子，里面放着好几样珠宝，是陆屿桥母亲去世后，奶奶韩郁琼给他的，说是留作念想。

打开柜子，陆屿桥首先看到的是放在最下方的宝石蓝色丝绒大方盒，但这次，他没有去管那个盒子，转而拿起一旁小上许多的首饰盒，打开来拿，一颗粉钻安安静静地嵌在其中，是他要找的古董戒指。

离开威尼斯的飞机中午时分落地京安，宋夏宜回到公寓放好纪念品又稍微休息了会，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四点钟。陆屿桥打电话来问她人在哪里，她说有事，说六点多的时候自己开车去度假别墅不用他安排人来接。陆屿桥沉默几秒，随后说了好。

六点，宋夏宜开车往纪尔希发来的地址开，京郊开过去，路过沐湖湾。

六点多的夏末，太阳西垂，半边天空被夕阳染色。车里播着方锦意的新专辑，宋夏宜偶尔跟着哼上两句，许久不开车的她小心谨慎地混在车流里，像平凡忙碌的上班族。

快到沐湖湾时，车辆明显变少，街道空旷安静，宋夏宜放松了些，也有了闲心去看周围熟悉却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的景致。

继多年之前那个夜晚看到陆屿桥的无声告别后，她从未如此反感过自己拥有清晰的视力，像是噩梦重来，她又一次看到了陆屿桥和虞海心。在两三百米外的湖边栈道上，陆屿桥抬了下手里的礼袋递到虞海心面前，嘴唇在动，不知道在说什么。紧接着虞海心面露微笑，接过礼袋，低头从里面拿出来个宝蓝色的礼盒。

宋夏宜忍不住“啊”了一声，她见过这个礼盒，在衣帽间专属陆屿桥使用的那一半柜子里，可她从来没看过那里面放着什么，然而这个瞬间，她一下想到了在赫瓦尔岛陆含青告诉她的话，那个关于项链的往事。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降下车速，不过车虽然开了过去，她的视线还停留在后视镜里两人的身影上，夕阳给一切增色，她目光里的两个人，一同嵌进了橙红的光彩里，越看越像是一对。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魔了。

到别墅后，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屋内率先听到动静的孟熙文已经冲到了门口，正兴奋地朝着迈出车门的宋夏宜高喊：“快来！我的大明星！”

后面跟着纪尔希和李施煦，李施煦说：“今天人不多，就我们几个，还差屿桥没到。”

纪尔希刚说了声恭喜，陆含青的脑袋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她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夏宜。

宋夏宜看到陆含青戴着她当毕业礼物送出去的项链，心里有些高兴，正要多看两眼，就被孟熙文挽着胳膊带进门，孟熙文歪着头打量她，说：“怎么瞧着比上回见还瘦，你是不是不吃饭？”

宋夏宜说：“感冒，一下掉了几斤肉。”

“又吐了？”

“嗯，不过这次好得很快。”

孟熙文问：“你今年体检做了吗？”

宋夏宜摇头，“过年去美国再说，前两天我爸给我打电话，让我今年早点过去，到时候抽空去医院检查一下。”

孟熙文：“回头体检报告发给我看看。”

宋夏宜笑，“干嘛？你要给我看病啊？”

孟熙文剜她一眼，“别瞎说！”

又强调：“报告一出来就发给我。”

宋夏宜无奈地点头答应，接过李施煦递来的冰淇淋，他说：“礼物，祝贺你获奖！”

“谢谢！”宋夏宜轻笑，“只有这个啊，没有别的吗？”

几人陆续把礼物拿出来，陆含青也特别准备了，弄了个挺精美的包装，醒目地摆在其他几人的礼物当中。宋夏宜诧异地看着那礼盒，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刚要问能不能现在就拆，陆屿桥从外面匆匆进来。

纪尔希张嘴就是：“狗撵你啊你跑这么急！”

“没有。”陆屿桥还回答，他其实没在意到自己在跑，只是看到外面停着宋夏宜以往会开的白色越野，莫名其妙有了想马上见到她的冲动。

她坐在孟熙文旁边，正扭着上半身回头看他，长长的胳膊搭在沙发背上，细得他单手就可以圈住。她笑了一下，说：“你来啦！”

声音比电话里听着更清晰，她的脸也比视频中清楚，小小的，五官精致。她很漂亮，连头发都是好看的，又长又卷，堆在脸旁。他移了下视线，看到她拿着银勺的左手，食指中指上叠戴着几枚金银二色戒指。

无名指上是空的。陆屿桥很想问她有没有再去买一模一样的戒指。

李施煦见人到齐，拍了下陆屿桥的肩膀，说：“要不坐吧？咱们边吃边聊。”

陆含青突然开口：“哥，礼物呢？”

陆屿桥这时回过来神，从口袋里拿出来那个小小的首饰盒，送到宋夏宜面前。

宋夏宜脑子里立刻浮现的，是几十分钟前他在暮色彩霞下的湖边给虞海心送礼物的场景，搁在身侧的手轻轻颤着，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夏宜——”

陆屿桥喊她，脚步往前跨了大步，手又抬高了些。

宋夏宜这才露出他万分熟悉的笑容，伸手接过，礼貌回他：“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