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海上 第12章 12

《无影之地》接下来的故事，发生在国内的南方小镇，钟玉会在这个人口不多的城市里，找到摆脱身边这个男人的办法，当然是通过另一个男人。在这个女人眼中，所有被吸引到身边的男人都是最方便最好利用的工具，是刀剑，也是台阶或跳板，她压榨掉每个人的价值，再狠狠踩着他们血肉模糊的灵魂，一步步走到自己最想要的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这是她人生的前半生，刺激的，凶狠的，不断往上的。

拍摄地点在西南的平楠镇，这里因一片巨大且古老的楠木林闻名。钟玉走出西南需要的跳板，就是平南镇上最大的楠木加工厂的继承人，一个天真自大的富二代。

当初宋夏宜同意接这部戏，就是觉得钟玉这个角色很有意思，她和万延讨论剧本的时候，好几次表达过对这个人物的浓厚兴趣，她不是没有演过恶角，但在以往的故事里，创作者创作出邪恶的人物，往往会给他一个走向黑暗的理由，可是钟玉没有。仿佛生来就是畸形的灵魂，她在黑暗、疯癫的道路上走得非常远、非常久。

纯恶的人物并不好表达，因为人物在思想、观念、价值观上没有挣扎，换句话说，过于单一的人物会显得庸常。她问万延创作这个剧本的意图是什么，万延反问她，你读到了什么？

宋夏宜说不上来。

万延问她，恶可不可以是一种信仰？

宋夏宜说当然不可以。

万延说，不要用我们的想法看。她说钟玉会觉得可以。

宋夏宜大为震惊，又回去独自揣摩了几天，回来告诉万延说愿意尝试演这个角色，她说也许我理解得不完全准确，你试图借这个角色表达你对当前社会、对人性的失望迷惘，我无法切身体会到你想传达的情绪，但我理解出来的意思是，完整的世界有光明有黑暗，人在黑暗中没有影子没有灵魂，天堂地狱咫尺之隔。

万延说，演吧，你会在影史上再度留下一个经典角色。

她对宋夏宜的演技有信心，也对自己的故事自负。

拍戏会让宋夏宜感到放松，像是套着程序设定好的壳子，一言一行都有依据，也知道结果。这种对于未来的已知，会给她安全感，也会带给她被动的自由，让她愉悦。遗憾的是，她无法永远生活在戏里。

而现实生活，无法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现实生活，痛苦总是一次次卷土重来，像在逐步试探她到底能承受到哪一个程度。平楠镇第一阶段戏份快要结束的一天晚上，收工之后，宋夏宜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更衣室换衣服的路上，突然很奇怪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似乎身边的工作人员有意无意都在回避她的视线，小鱼的脸色也不大自然。

宋夏宜问她：“出什么事了？”

小鱼头摇成了拨浪鼓，说：“没啊，没啊……你快换了衣服咱们去吃饭。”

装得实在不像样，宋夏宜看了她两眼，因为又累又饿，所以暂时没有继续追问。换好衣服出来，见片场的人走了七七八八，问小鱼：“人全走了？”

“嗯嗯，万导带大家去吃火锅。”

“我们不去？”

小鱼：“我们回去吃油爆大虾啊，不是你自己中午说想吃的吗？”

宋夏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那也不能不参加集体活动吧……而且你都没跟我说一下。”

小鱼打哈哈：“哎呀走啦回去啦，大虾都准备好了。”说着把宋夏宜往车里推。

宋夏宜一坐下，朝小鱼伸了伸手，小鱼懂事地给她套上了戒指。宋夏宜说：“还有我手机。”

小鱼说：“马上就到酒店了，还看什么手机……对了姐，万导让我跟你说明天不用再拍木材厂那场戏了，她说考虑之后还是赞同你的处理方式……我也觉得那个时候钟玉应该回头笑一笑，她是那种会享受给别人带来痛苦感觉的人对吧，而且这样更会让那个将要迎来死亡的男人感到恐惧……姐，你真是太厉害太牛——”

“小鱼，你还是把手机给我吧。”宋夏宜打断小鱼的话，叹了口气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么紧张，万导这话是早上说的，你中午就已经告诉过我了你忘了吗。”

小鱼还想打马虎眼，可一想自己又能拖多久，有些忐忑地把手机递上，最后一次挣扎道：“要不先吃饭呢……”

宋夏宜无奈地笑：“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都好好吃晚饭。”

其实也没什么，宋夏宜看完了热搜上的新闻后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陆屿桥被拍到和虞海心一起吃饭，不过是被敏锐的网友们发现这个在她身边从来不笑的冷面褒姒这次意外笑得有些好看。

新闻异常火爆，不在照片上的宋夏宜，名字反复被提到。

热搜词条竟然还有——宋夏宜陆屿桥婚变。

这确实是把宋夏宜给吓了一跳。

随即，虞海心即将担任京安卫视新闻主播的新闻被曝了出来。

这也没什么，宋夏宜想。虽然她知道京安卫视的台长是陆屿桥姑姑的好友，但她认为，这之间不一定非要有什么联系。

恒星娱乐的公关快速发布了解释声明，称这是一次普通的同学聚会，一起参加的还有另外两个传媒大学的校友，当然照片也一并进行了公布。宋夏宜认识同桌的另外两人，其中一个在京安卫视担任高层。

她不想做过多的联想，最多也就是陆屿桥牵线帮助虞海心当上新闻主播，不过这和她没有关系，她又不是京安卫视的台长、高层，不用考察虞海心是否可以胜任……不对，她要真是相关领导，早就已经偷着笑了，因为谁来了也得承认虞海心确实非常优秀。本科传媒大学，硕博普林斯顿大学，学历光鲜是其一，她还长得端正甜美，气质也偏知性，再适合做新闻主播不过。

小鱼看宋夏宜陷入沉默，犹犹豫豫开口：“东姐说了，让咱们不必回应，这事儿也太捕风捉影了。”

宋夏宜居然噗嗤笑出声，说：“你知道捕风捉影，怎么还这么紧张。”

小鱼嘴巴张了张，没敢说怕你看到陆总对着别人笑而伤心。

宋夏宜是真伤心，什么人啊，跟自己出席过多少次活动被拍了多少合照，没一张有个笑脸的，跟虞海心呢，这就笑起来了……什么人啊，公司公关都出来解释了，他也没发个信息打个电话跟自己解释一下。

作为另一半，他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个时候还这般冷漠。

还是因为不关心吧，所以根本不会在意到自己会不会伤心难过。

这段关系……这段关系，又开始让她感觉疲惫不堪了。

小鱼一眼不错地观察着宋夏宜的表情，不过她脸上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只有手指焦躁地在屏幕上不停划着，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任何文字。

宋夏宜知道小鱼在看自己，她在尽量做着调适，快到酒店时，她自嘲地笑了下，才抬起头对向天说：“可能有记者，看下门口情况，有人的话别停，我们先离开。”

果然有记者堵在酒店门口，小鱼问：“我联系酒店看看有没有隐秘的后门。”

宋夏宜说：“有这会儿也被堵上了，换家酒店住吧，东西晚会儿你再去拿。”

继续安慰小鱼：“还好这边的戏后天就结束，等过两天网上风声过去就没事了。”

小鱼回头看宋夏宜，小声问：“姐，你真没事儿？”

“没事，照片上的人我认识，初中就认识了，你们陆总的同学。”她的语气听不出来丝毫异样，即使她的胸口已经被各种消极的情绪堵得快要喘不过气，她故作轻松说：“可惜了油爆大虾，本来这会儿都该吃上了。”

小鱼忙道：“我再给你点，我知道有家做得很好吃。”说着就开始翻外卖软件，又说：“还想吃什么？有一家米粉鱼你说过味道不错的，要再试试吗？还有冰淇淋，吃吗？”

她说什么，宋夏宜都说好，也知道适时地跟着评价两句，其实脑子根本就没有转，思绪已经被彻底地钉在了那张照片上。

不应该去揣测陆屿桥见到虞海心会说什么想什么，但控制不住，更控制不住要进行比较，拿面对自己时的陆屿桥去比。她原来以为是可以接受沉默、冷漠的陆屿桥的，而且这么多年，某种程度上她也习惯了性格冷淡的他。

何况一直以来，她都知道那是他经历父母离世的巨大打击后性格发生了变化，但是虞海心的回来才让她发现他不是性格改变了，或者说他是变了，可在一些人面前仍然可以做回从前的他，那些人里不包括她。

他会笑，会聊天，只是对象不是她。

这个被虞海心轻易揭露的事实，让宋夏宜觉得难堪，觉得疲惫，觉得备受煎熬。

她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个事实之下变得极度敏锐。

当她尝试着代入陆屿桥的角色，她几乎害怕得窒息，又窒息到浑身发抖。

这些年，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留在自己身边的呢？

她到底在勉强他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一秒不敢多想。

不去想就好了。不去想就什么事都没有。

就在小鱼找好新酒店准备办入住的时候，万延打了电话来，说门口的记者已经散了。宋夏宜又奔波着赶回原来的酒店，稀里糊涂地吃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饭菜，再去卸妆洗澡，全收拾好了，夜也深了。小鱼还不肯走，提议道：“要不咱俩一块儿睡吧！”

“不用，”宋夏宜拒绝，若无其事道：“别瞎担心，就这点小新闻我还能受不了啊，你忘了我电影惨败网上骂声一片的那年了？那么大的事我都扛下来了，这次这个，那都不叫事儿！”

小鱼一想也是，当年那么艰难，她姐都挺过来了，这次不过是张聚餐照片，不过是张普通的同学合照……可为什么非要被拍到这样讨厌的合照……

宋夏宜送走小鱼后，终于得以卸下了全身伪装，懊丧地躺到床上，她好累，累得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想动。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完全不知道，醒来时已经天明，手机上若干未读消息里有条是陆屿桥发来的，他说人在英国出差，让她醒了给他回电话。

宋夏宜没有打这通电话，她有些焦虑有些恐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才总算调整好心情，回了消息：过几天这边的戏份就能拍完，后面没有其他行程，去克罗地亚的签证和机票你安排人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