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场春雨的滋润,枯黄了一冬的大地又披上了绿衣,勤劳的农民趁着谷雨节气开始播种。
虽说种地挣不了几个钱,辛苦一年还不如外出打工一月挣得多,可那是对有奔头的年轻人说的,而被留在农村这片土地上的中老年人来说,不种地还能干什么,外出打工没人要,再说也适应不了大城市高楼林立的纷杂与哄闹,东南西北都找不到,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以及穿着体面的都市丽人,一切让他们感觉到害怕,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还是农村老家好。
农村老家好是好,可是没来钱的地方,只能在那一亩三分地里谋生活。身为农民不劳作,难道游手好闲当个懒汉,坐等党和国家的好政策去吃低保,那低保难道是人人都能吃上,勤劳朴实的农民知道低保并不靠谱,觉得还是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在地里种庄稼来的实在。
勤劳能干的蒋爱玲趁着好天气,带着儿子贾宝宇到地里种玉米,要是放在以前,贾宝宇肯定会噘着嘴,摔摔打打,嘟嘟囔囔抱怨数落种地有什么好,能有什么出路,能挣几个钱,以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蒋爱玲则会充耳不闻的督促他干活;而现在贾宝宇听话温顺的像只绵羊,扛着锄头,挑着粪桶跟在母亲身后往地里走去,而蒋爱玲也温声细语的和儿子说话,并不时回头微笑怜爱的看向贾宝宇,问道:“儿子,累不累,要是累歇会。”
“不累。”贾宝宇挑着粪桶低着头,迷茫,麻木的回话,然后一声不吭的往地里走。
泼辣的蒋爱玲变得温柔小心翼翼,爱犟嘴的贾宝宇变得温顺沉默,真是母慈子孝,俩人似乎都变得懂事起来,倒不是俩人变了,只是这两三年发生在贾宝宇身上的事,让彼此都收起来原本的任性,都互相多了份理解。
说到底,严峻悲惨的现实生活最能教育人。贾宝宇的精神病经历,使原本脾气火爆泼辣的蒋爱玲变了,她害怕儿子再受刺激,也在儿子犯病的两年里,逐渐反思回忆起过往对儿子的打骂吼叫,心底生出一股愧疚。而患病的经历,以及回来长时间闲在家的迷茫无望,也让贾宝宇认清了生活的本质,理解了父母的不容易,明白现实生活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身为农民的儿子,不想种地是不可能,尤其是自己这样农民的儿子。
母子二人在地里辛苦劳作时,邻里李凤婆、张芸婶扛着锄头也来到地里,给蒋爱玲帮忙干农活。看到邻里来帮忙,蒋爱玲笑着说感谢的话,贾宝宇心里也感到农村邻里那种互帮互助的温情,亲爱的父老乡亲,困难时刻他(她)们总会毫不吝啬的伸出自己的援助之手,帮扶你一把。
四个人在地里劳作半晌,便把玉米种到地里,看着劳动成果,李凤说今年玉米肯定丰收,张芸也附和着,大家立在地头都心满意足的笑了,生产劳动带给人的满足与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贾宝宇也笑了,不过他是看见三个大人笑,自己才笑的,毕竟快乐会传染,不笑未免显得不合群。
他没三个大人笑的那么舒畅,他的笑里带有酸涩的苦味,看着播种完的一大块土地,他并不觉得大人们说玉米丰收会是什么好事,心里冷冷的想,玉米就算丰收了能卖几个钱,再说玉米棒子成熟往回搬也不轻松,农民辛苦种出这么好的粮食,却卖不上好价钱,过不上好生活,就算丰收又能咋样呢。
村子里蒋爱玲是第一家把玉米种到地里的人家,种完没过几天就是谷雨节气,下了一场小雨,村里人去地里种玉米时,都会议论说一句:“人家蒋爱玲干啥就是麻利啊,有本事,咱要向人家学习啊。”
谷雨节气已过,便到四月下旬,而贾宝宇还蜗居在家,不知有何去处,整天抱着手机以打发时间。蒋爱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为儿子发愁,他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整日在家这样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旁人好奇纳闷的眼神可不必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也暂且不提,可儿子是自己的,现在自己和丈夫贾寿还能帮他撑一会,可自己和丈夫也有老的一天,将来不说儿子报答养育之恩,他这个样子可如何养活自己呢,哎,真是心烦意乱。
吃过晚饭洗脚的时候,蒋爱玲和儿子搭话到,我们村的张东你知道不,贾宝宇纳闷的抬头回到,知道,就是那个说话吐字不清,智力有问题的张东呗,小时候还和他一块读过一阵书,后来因为智力问题退学,好多年都不见了。
蒋爱玲不等儿子说完,眨巴着眼睛说到,听说他现在在咸阳一个厂子里上班,听说那厂子有专门给残疾人安排的工作,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呢,蒋爱玲说罢,眨着小眼睛期盼的看着儿子。
这时贾宝宇才明白过来母亲为何突然提到那个久不在村里的残疾智障人氏——张东,因为自己也评定为残疾人,母亲是想让自己也和张东一样到那厂子试试。
贾宝宇想说什么,却感觉又说不出来,自己只是患了一次精神疾病而已,参加了部队评残,获得了一张残疾证,可自己打心底并不认为自己是残疾人,自己四肢健全,头脑清醒,曾经也是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生,我怎么会是残疾人呢,怎么会和那残疾智障的张东一样呢,母亲啊,你是怎样看不起你的儿子,难道你对自己的儿子不抱希望了吗?
此刻,贾宝宇才清楚的意识到,形式是多么的严峻,不过自己的确似乎让母亲看不到希望,要不然她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贾宝宇低着头不说话,看着泡在盆里的脚,蒋爱玲看出儿子情绪低落,随即又转移话题,说要联系部队的人,要让儿子入党。
听了母亲说这话,贾宝宇崩溃了,抬起头纳闷,吃惊,疑惑的看向母亲,不明白母亲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奇怪可怕的想法,贾宝宇急切的说,你别给部队单位打电话,别打扰人家,我已经退伍移交和部队没关系了,再说入党是随便能入的事么,我是入不了党的,也不想入,你不要胡搅蛮缠,你让人家战友部队的领导,他们怎么看我,不是丢人呢么......
母亲听后一脸不屑,反驳到又不让你去给他们说,她似乎很坚信部队能给儿子办成入党的事,她说要给单位的领导打电话。
听母亲这样说,贾宝宇又急又崩溃,他明白母亲这是为自己好,想给自己寻个出路,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胡乱提无理的要求,胡搅蛮缠啊,再说部队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自己对在部队犯病叨扰了好多战友领导,已经感到深深的自责,现在怎么还有脸面去提入党这种荒唐无理的要求。
可很显然,贾宝宇的苦口婆心,苦苦哀求没有说动母亲,他只有叹口气,无可奈何,甚至愤怒的看向母亲。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母亲说入党的事,贾宝宇心里觉得可笑,母亲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其实贾宝宇也能想通,毕竟党员代表一种身份,而在母亲这市井小民的眼里,入了党成为党员就意味着是官,最起码和平头小老百姓不一样,然后就可以凭借党员这种身份,过一种她们认为体面,鱼肉乡里,欺行霸市的生活。
其实很多普通人民的心理和母亲一样,他们口口声声骂贪官,恨贪官,可他们却心心念让自己的丈夫、子女去当官,去谋官,去求官,本质上他们恨得并不是贪官,恨的为啥自己不是官,那样自己就可以当贪官,做贪官,想到这贾宝宇心里觉得沉重,又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