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灰黄 第13章 清明

新年一晃结束，村子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老家又恢复了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

26岁，无处可去孤零零迷茫的贾宝宇此刻无比痛恨这里，痛恨这生养他的大地。这里太穷了，看不到一点希望，要是有个挣钱的去处，他会毫不留恋的离家而去，可他没一点门道，只能恓惶焦虑的整日蜗居在家，守在日渐苍老憔悴的母亲身边。

贾宝宇闲在老家，经常能碰见大伯贾上进，虽然大人间关系不美气，但贾上进还是很喜欢后一辈这些侄儿后生。

贾上进每次都是对贾宝宇微微一笑，搭一声话，问吃没，吃的啥，要么就是问去哪，都是熟悉的老一套。每次他没开口，贾宝宇心里都知道他要问啥话，然后如实回答。贾宝宇心里既温暖又苦涩，在老家贾伯恐怕是为数不多不思忖琢磨自己为何长时间闲待在家，而不出去挣钱的人，他是不在难处给自己加鞭的亲人熟人，这一点使贾宝宇很感激贾伯，遇见看见他没有压迫感。

不过贾宝宇也意识到，贾伯之所以不思忖教育自己，还平和微笑的搭话，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十多年也没出门挣钱，混的不好，家里日子过得艰难，他没心气，没底气教育自己。

有那么一刻，贾宝宇感觉自己还不如躺平摆烂的大伯贾上进，人家最起码娶妻生子，养育了三个儿女，盖了一次房子，还会修车，年轻时也算是个能人，只是步入中年才放弃奋斗，早早躺平而已。而自己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啊，躺又躺不平，奋斗又不知道该干啥，能干啥，似乎自己白活了二十多年，父母就是养二十多年的猪，恐怕也发家致富了吧，而他养了一个二十多年的儿子，竟然是个废物。

凛冽的寒风逐渐消退，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大地，几场春雨过后，干枯了一冬的树枝竟吐出了绿芽。

大自然神奇的力量，让身处迷茫境地的贾宝宇心情舒畅许多，真是没想到那些看似毫无生气的枯枝腐木在春雨的滋润下，竟又焕发出蓬勃的生机，这让贾宝宇心头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整个大地都如此可爱，这个世界如此美丽，自己可不能意志消沉了，要自寻出路。

时间一晃就快到了清明，大地一片嫩绿，春意盎然，充满生机。

临近清明，街道商店便开始售卖祭祀先人的清明吊子，一个清明吊子五到十块不等，蒋爱玲嫌贵，便提前从网上买来彩纸，自己动手剪好清明吊子。

蒋爱玲拿剪刀剪彩纸，贾宝宇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像个小学生一样，好奇的看着母亲手里的剪刀在彩纸上丝滑的扭来扭去，不一会一个像模像样的清明吊子便剪好了。他在心里不由得感叹，母亲这么聪明，心灵手巧，为何自己如此的愚笨、无用，把母亲的机灵聪明分一点给自己该多好，也不至于害怕惶恐这个世界。

贾宝宇沉思着，一抬头发现母亲头顶有许多白发。白发掺杂着黑发，头发没有梳理显得有些蓬乱，瞬间显得蒋爱玲老了许多，贾宝宇心里一阵难过，记忆里母亲一直都很能干，不服输，泼辣，有使不完的劲，怎么感觉她突然间就老了呢。

“妈，你头顶有白头发了。”贾宝宇木木的说。

“嗐，早都有了，都是这几年你把我给急的，你可要给我好好的。”蒋爱玲停下手里的剪刀，抬头怜爱心疼的看着儿子。

“嗯，没事，我都好了。”贾宝宇愧疚听话的回到。

“嗯，好了就好，记得按时吃药，咱一定要听医生的话，药可不敢停。”蒋爱玲叮嘱到，又补充的问道：“今天的药你吃没。”

听到母亲叮嘱吃药，虽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可贾宝宇心里还是不由得烦躁起来，不耐烦的说到：“哎呀，知道，知道，我知道。”

见儿子不耐烦的样子，蒋爱玲也不敢过多苛责，直接放下剪刀去抽屉检查药，看到药盒还没拆，她生气的说：“这事你可不敢当儿戏，一定要按时吃药，尤其现在春季，那病最爱复发。”

蒋爱玲边说边扣出药，然后倒水送到儿子跟前，贾宝宇也明白母亲一切都为自己好，便听话的喝下药。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贾宝宇都没按时吃药了，按医嘱一天要吃三次药，要连续吃三四年，然后视情况酌情减量。可实际他有时一天只吃两次或一次，或干脆不吃，等母亲新拿来一盒药时，才发现他根本没按时吃，惊吓的蒋爱玲急忙问他为啥不按时吃药，想起儿子犯病的情形，她仍心有余悸，揪心几乎哀求嘶哑着声音说：“现在回来你可不敢不按时吃药，要是犯病，你这不害我和你爸呢吗，部队医院可进不去了。”

贾宝宇默默听着母亲的话，心里想起被关在精神病院那两年，的确是煎熬，再也不想过那种生活，那两年也让母亲操碎了心，跑断了腿，她失眠的毛病以及头上的白发，都是那两年操心劳神造成的。

现在回来的日子固然枯燥、乏味、迷茫，但比起关在精神病院的日子要好太多，最起码有自由，有希望，有奔头，总之想起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日子，贾宝宇就觉得，人的任何抱怨不满都是其没有陷入更悲惨绝望的境地，不知足是不幸的根源。

清明那天，贾宝宇和母亲拿上做好的清明吊子，去给埋在山里的爷爷、姥爷们挂上。

给爷爷坟头挂清明吊子时，贾宝宇问母亲挂清明吊子死去的人能收到么，蒋爱玲说能收到，贾宝宇笑了笑，表示怀疑，又问那死去的人拿这清明吊子有啥用，蒋爱玲说他们举着清明吊子就可以逛街买东西，贾宝宇又笑了，觉得母亲说的挺有意思，阴间也有街道，那是不是叫鬼市，是不是和人间的街道差不多，又想到爷爷生前爱逛街，便给爷爷坟头多挂了一个。

离开时，贾宝宇不忘向爷爷许愿，无非也就是保佑家人平安，身体健康，然后就是保佑自己找到出路，发财赚钱，虽然贾宝宇知道上坟许愿是哄鬼又哄人，可愿望还是要许的，就像那飘在风中的清明吊子，谁知道它有没有用呢，万一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