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途 第17章 第十七章 贺不佞

贺连生猛然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落在驼背老汉身上时，忽然变得柔和了不少。

他右手拿住乌笛，双手抱拳，对着驼背老汉弯腰施了一礼，用粗哑的声线说道：“晚辈贺连生见过老先生。”

守在门另一侧的小厮突然打了个激灵，忽然间清醒过来，急急忙忙同贺连生一同朝老汉行礼。

贺连生行礼后，抬起头继续说：“楼主已等候多日，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驼背老汉摆摆手，笑道：“哎，怎么会不来呢？还是要来凑这个热闹的，楼主如此盛情邀请，我哪能不来呢！”

贺连生客气地笑了笑，转眼看见站在驼背老汉身后的三个人，抬手指着他们问道：“这些人是……”

“哦，他们和我顺道而来，对你们楼主慕名已久，不知可否与我一同拜见楼主？”驼背老汉表情自然地说道。

贺连生盯着陆千渺他们看了一会儿，说：“这……您还是先去见楼主再说吧，我也做不了主。”

驼背老汉转过身，瞧着他们三个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吧，在这先等着吧！”

陆千渺他们什么也没说，就见贺连生打开屋子的门，在前头领着驼背老汉走进了屋内。

守门的小厮又打起了瞌睡。

几个穿紫服的巡视者走过他们三人身边时，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

“万象楼这么戒备，我们能成功吗？”顾果儿看着逐渐离他们远去的巡视者，忍不住又犯起了嘀咕。

离她最近的公孙助对她耳语道：“你安静点儿。”

顾果儿白了公孙助一眼，但是此后便不再多言了。

他们在外面只等了片刻，贺连生就出来了。

他们还没开口问什么，贺连生就将结果告诉了他们：“楼主正在款待宾客，不便见你们。不过……”

他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三人几眼，缓缓道：“楼主今夜心情不错，看在老先生的面子上，楼主允许陆姑娘进来。你们之中，谁是陆姑娘？”

“我。”

陆千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从帷帽中传了出来。

贺连生仔细盯着陆千渺，说：“陆姑娘，楼主希望你待在里面时，能够安分守己，恪守本分。”

“另外，”他的目光往下一瞥，视线落在陆千渺腰间的刀上，眼神透露出警告的意味，“还请陆姑娘不带武器进入里面。”

“若有需要，我可以替陆姑娘保管。”

“不必。”

贺连生刚说完那句看似好意的话，陆千渺就立即回绝了。

陆千渺解下刀，把刀交到顾果儿手中，对他们俩说：“这是著雪，它比我的生命还重要，请你们保管好它。”

“千渺……”顾果儿想说些什么，但是陆千渺冲她摇了摇头：“我知道。”

顾果儿叹了口气，她真想他们三人一起进去见贺不佞啊，可是事与愿违，她只能暗中祈祷陆千渺能顺利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了。

思及此，她抱紧了怀里的著雪，故意展露出明媚的笑颜，说道：“你放心，我们保证保管得好好的！”她不想表现出很紧张的样子，免得让别人起疑心。

“多谢。”

陆千渺又看向公孙助，公孙助脸上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我们等你出来。”

就在他们三人温情脉脉的时刻，贺连生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打破了这短暂的美好景象：“陆姑娘，你们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请别让楼主久等。”他对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没有什么好感，看他们的眼神简直可以在他们身上烧出个洞来。尤其是对于陆千渺，他频繁地盯着她看了好几次，这就好像他们会做什么对万象楼不利的事，他得时刻盯紧他们。

这种深切不信任、极度怀疑的目光，给他们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心里当然很不痛快，可是他们也不能对此说些什么。就连向来不在意别人目光的陆千渺，面对这种直刺的目光，即使隔着雾蒙蒙的面纱，她也觉得难以忍受。

“请跟我来。”伴随贺连生在门外说的这最后一句话，贺连生打开屋门，跨过门槛，带领陆千渺走进了屋内。

尽管他们三人尽力忽视贺连生投向他们的视线，不去在意他，但当贺连生出声提醒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承认那种感觉是多么的令人不适。没办法，贺连生的气场太强了，任谁被他这样盯着，都会感到强烈不适。

“看来贺连生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值得崇拜，他看上去太威严，太不近人情了。”当陆千渺随贺连生走进屋内后，公孙助的脸垂了下去，目光黯淡。

贺连生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啊，他的武功高深莫测，仅靠一支乌笛就走遍天下，江湖上有多少武林高手都败在了他手上！

可是亲眼见到他本人后，公孙助有一种理想破灭的感觉，这和他幻想中的英雄式人物完全不符。

“阿助，传闻中的人毕竟只是传闻中的人，那些传闻一般都是真假参半，不能全当真的。”顾果儿一只手搭在公孙助的肩膀上，试图说些话安慰公孙助。

公孙助的目光投向顾果儿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忽然神情恍惚起来，不知心思又落到何处去了。

这也就导致他没听见顾果儿说的下面这段话：“我也崇拜过好多江湖名人，毕竟他们那么厉害……可是那又如何呢？你是知道的……或许，与其去崇敬那些难以触碰的名人，不如努力成为真正值得被尊敬的人吧……即使不能做到像他们一样受人敬仰，至少我们不必去疯狂地迷恋别人，而是看看我们自己……”

一进门，陆千渺立即感受到了十几双眼睛投来的视线。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与赵德禅初识时所在的那家酒店，她刚进酒店时，那些酒店的客人也是这样直白地打量着她的。

只不过，如今这屋里直白打量她的人，显然不是出于惧怕或警惕，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带着一探究竟的目光去观察她。

“楼主，人带到了。”贺连生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连生，你下去吧，继续守在门口。对了，不要忘记招待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一道温和悦耳的男声自首座传来。

陆千渺看见了，这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贺不佞——一位穿着竹青色衣袍、长相儒雅随和的男子，他的衣袍上用金丝线绣着几朵金莲。他看上很年轻，至多三十几岁，但实际上他已经四十多岁了。

“是。”

贺连生毕恭毕敬地下去了。

陆千渺大胆地环顾四周，发现这屋子要比她想象中的要宽敞多了。这似乎是一间贺不佞用来招待贵客的会客厅，屋内中央空了一大片，但是从进门后，就能看见摆在两侧的一排矮桌，细细数来，两方各有五桌，且每桌配有席垫。

屋内正中最上头的一桌，坐的正是贺不佞，他身后摆了一道屏风，屏风上描绘的是一池青莲，青蓝的水面掠过一只鸥鹭。

每桌旁边放置了一座青玉□□，此灯以莲花为形，灯芯燃于凿空的莲心，燃烧的火光闪耀而明亮，且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清爽莲花香味。

每张矮桌上，都摆满了山珍海味，以及用明亮通透的黄色酒壶盛装的流霞酒，和一盏晶莹翠绿的喇叭形夜光杯。

此酒颜色如晚霞般殷红绚烂，若是以火光映酒，就如浮光摇曳，明艳动人，绚烂夺目。酒入杯中，举杯闻之，更是芳香可口，沁人心脾。

唯有首座的桌上，呈上的不是酒，而是茶。茶壶是青墨色的，壶上绘的是一只金莲。与之相配的茶杯是金边荷叶杯，杯子是淡青色的，杯上绘的是青翠的荷叶。

从贺不佞桌上飘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茶香，不过在座的人没有几个会闻到这茶香，因为它们都被浓烈的酒味冲散了。

此外，每桌客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位仆从，他们负责侍奉客人的饮食。

而入座的这些客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坐在贺不佞右下首的就是驼背老汉。

老汉看见陆千渺进来了，还笑呵呵地冲她眨眼睛。

陆千渺慢慢地走向贺不佞，在距离贺不佞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见了楼主，怎么不行礼？”坐在贺不佞左下首的是一个光头壮汉，他留着一口络腮胡子，且满脸赘肉。

此人穿得灰扑扑的，脸也像乌云一样阴沉沉的，好像看谁都不高兴。他桌边的地上摆放着一对流星锤。

陆千渺镇定自若，没有张嘴，也没任何动作。

“好狂的女子！”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婉转入耳，说话的是坐在右列最末的一个穿着轻薄蓝衫的美艳女子。

她手上托着一只漂亮的、带蓝色花纹的、毛茸茸的蜘蛛，这只蜘蛛的个头有巴掌那么大，尖锐的毒牙正开开合合，仿佛想对着女子的手指跃跃欲试。

这是入座的宾客中，唯一的一位女子。

“不过，我喜欢。”女子朱唇微启，笑得花枝招颤，妩媚动人。

她抬起另一只手抚摸了一下戴在耳朵上的圆形银耳环，那极具魅惑的声音足以酥倒众人。

“碧心！”可惜光头壮汉可不吃这一招，直接凶狠地瞪着她喊了一句。

“唉，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到老婆！”碧心抚摸着蓝蜘蛛，笑道，“你说是不是啊，毒牙儿？”

“你……”

“好了，”眼看光头不依不饶，还要继续吵，贺不佞赶紧出声制止他们，露出得体的微笑道，“乌先生，碧心美人，此番美酒佳宴，应该好好享受才是，何必为不相干者，伤了和气呢？”

乌先生闻言，拿起酒喝了一口。

“既然楼主都这么说了，碧心遵从便是。楼主如此盛情款待，碧心敬您一杯。”

碧心放下蜘蛛，让蜘蛛爬到桌上，自己捧起一杯酒，对着贺不佞一饮而尽。

贺不佞点点头，朗声道：“在下以茶代酒，敬诸位英雄豪杰一杯！”

言毕，他双手捧起茶杯，仰面喝尽，在座的众人也跟着手捧酒杯，一口喝完。

陆千渺的眼睛一一扫过宾客的每一张面孔，这些人前一秒还在盯着她看，可是贺不佞一开口，就将他们的目光都引过去了。她像是被晾在了一边，无人在意。

他们喝了酒，贺不佞这才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在陆千渺的身上。

“你就是盗龙先生新结识的小友？”

“盗龙先生？”陆千渺眼神诧异地望向驼背老汉，心中暗叫道。这驼背老汉可从没说过自己是“盗龙先生”啊，再者，陆千渺也不清楚“盗龙先生”是何方神圣，这驼背老汉和他们在一起时，可是对有关自己的事情避而不谈。

然而，面对陆千渺热切的凝视，驼背老汉像是没看见她似的，仿佛饿昏了头，一个劲儿地坐在那里胡吃海喝。就好像陆千渺并不存在，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不说话？”贺不佞见陆千渺迟迟未作答，眼底渐渐有了疑虑。

陆千渺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不过心里也很乱，她飞快地思索自己待会该说些什么，很快就想出了一套措辞。

“晚辈陆千渺见过楼主。”陆千渺行礼道。

“你怎么这会儿又讲礼数了？”

贺不佞饶有兴趣地盯着陆千渺说道。其余的宾客也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晚辈向楼主行礼，无须由旁人干涉。”陆千渺可不管别人会怎么想，她直接朝乌先生投去冷冷一瞥。行礼一事，哪里需要别人置喙，既然他要多管闲事，她就偏不顺他的意。

那位乌先生，听陆千渺这么一说，显然也气极了，只是当着贺不佞的面，他不好发作。索性他一拍桌子，震得全屋的人都听见了。

“说的好，不像有些人，气量狭小，还跟个小姑娘过不去……”碧心见了这情形，又笑了。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蜘蛛的后背。

在座的其他宾客都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看着他们三人，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这时，贺不佞又开口了，他似乎总能恰到好处的进行发言：“陆姑娘说话做事，真是气度不凡，怪不得盗龙先生那么中意你，希望你随他一同参加宴席。”他说话温柔如水，每次开口，都好像有平息人怒气的功效，那些宾客一听他发言，就都收敛了自己的神色。

陆千渺也深受影响，她听见贺不佞这样说，心中的不快竟神奇的减弱了几分。

“楼主谬赞了。”她见贺不佞用那温柔的目光好奇地注视着她，她赶紧说道，她可不想长久地被人这样看着。这种经历，她今夜经历的可够多了。

贺不佞轻轻笑了一声，说：“陆姑娘过谦了。只是不知陆姑娘为何头戴帷帽？何不摘下帷帽，让诸位一睹芳容，瞧得清楚些？这样我们也好认识你。”

“晚辈是无名之辈，何须他人挂足。”

“好吧，那就请陆姑娘待在盗龙先生身侧，一同享受宴会吧。芳儿，你去给陆姑娘添个座。”

贺不佞抬起手，招手示意了一下，侍奉在他身侧的两个婢女闻声而动，立刻去屏风后面搬了张矮桌放在驼背老汉的后侧，又唤人添上酒食，铺设席垫。

“谢楼主款待。”陆千渺顺利入座后，对着贺不佞再次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