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途 第16章 第十六章 万象楼

沉默，长久的沉默。

进入地道后的三人，没有谁感到丝毫喜悦。

公孙助脸色发白，他颤抖着用衣袖擦干剑上的血迹，把剑插回了剑鞘。

顾果儿走在公孙助身边，脸色也不太好。过了许久，她吸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真的太可怕了，他们就这样死了，被我们杀死了……”她喃喃自语着，双目失神地望着前方的地面，像是被吸入了某种可怖的回忆。

只有陆千渺面色平常，不过她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但不是因为恐惧或害怕。这次为了对付这两个守卫，耗费了她不少心神力气，她多少感到有些疲惫。她走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似乎对杀人一事有所抵触，他们的所言所行让她很不理解。

“如果不杀了他们，我们会死。”陆千渺冷漠的声音在他们两人的身后响起。

顾果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陆千渺，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不稳：“我们可以把他们打昏，不必非得杀了他们。”

那几个被她打趴下的壮汉就是被她打昏了过去。

公孙助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们，他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正在恢复冷静。

“那我把刀架在万总管脖子上时，你们不是笑得很开心吗？”陆千渺面露不悦，反问道。

“我们以为你只是威胁他，这只是一种手段，我们不相信你会真的把他杀了，而且你也确实没杀他，不是吗？”顾果儿激烈地反驳道。

“因为我没必要杀了万总管，你也可以不用杀了那些人，因为你对付的不是守卫。”陆千渺很生气，她不懂顾果儿为什么非得抓着这个不放，他们好不容易进来了，难道不应该感到庆幸吗？

“如果你不冲动，也许我们不会走到和他们动手的那一步！”

“难道你指望他们心平气和地放我们过去吗？”

顾果儿气得攥紧了拳头，她还想再继续争论，却被公孙助拉住了：“果儿，别说了。千渺差一点就死了……”

正是这一句话，让顾果儿闭了嘴。她深深地看了公孙助一眼，转过身走了。

陆千渺看着顾果儿远去的身影，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怀疑，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杀掉那些阻碍他们的人，明明就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为什么要为毫不相干的人说话？为什么要替他们的敌人争辩？

不，她无法理解。她也不喜欢杀人，可是师父只教了她如何有效的杀死你的敌人，你的对手。如果她不杀死守卫，守卫就会杀了她。

“千渺，你千万别跟果儿计较，她只是太害怕了。这其实是我们第一次游历江湖，你别看我们好像很了解这片江湖，那是因为我们获取消息的渠道很多……实际上，我们之前从未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

公孙助见陆千渺脸色越来越阴沉，连忙出声解释道。

“我们快走吧。”陆千渺不等公孙助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迈开脚步走了。

公孙助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了上去。

这一次，陆千渺他们三人在地道里花费的时间比上次还要久，这条地道似乎比去往赌场的那条地道要长得多，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到地道尽头时，他们看见了一一条向上走的数层石阶，一直延伸到出口，来到地面上。

他们看见出口外面照射进来的火光，隐约听到头顶的地面上有各种各样的脚步声以及人们的交谈声。

“太好了，我们要到了！”为了打破地道里这诡异的沉闷气氛，公孙助故作笑颜，开口道。

他们三人快步跨上石阶，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走出了地道，进入了一间长长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地道出口附近有一座青铜烛台燃着火光，但是外面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使人勉强能看清东西。

这间屋子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山水画，而屋内的另一头，有一张案桌，上面摆了笔墨纸砚，以及一些书册，和一盏精致的鎏金玻璃灯。

案桌后面坐着一个小生，正在俯首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公孙助在地道里憋坏了，一出来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顺便环顾了四周一眼，结果一下子就看见左侧墙边站着一个人——是驼背老汉，他也像是刚到不久的样子，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玻璃灯，正抬头观赏墙壁上的画作呢！

陆千渺他们朝驼背老汉走来，恰好此时老汉转过身来，看见他们来了，感到有一丝惊讶：“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是啊老伯！”顾果儿阴阳怪气地说道。她还在为老汉没有带他们一起去万象楼一事而生气。

“哎呦，这一趟你们可来得不容易！”老汉瞅了瞅他们仨一眼，说道。他注意到陆千渺脸上的那道伤痕，还有她被刀划烂的衣裳，也看见了公孙助沾了血的衣袖。

他走近陆千渺，露出一副很关切的神情：“你杀了那两个守卫？”

“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出去？”公孙助上前一步说。他很不想提发生在赌场的事，一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只杀了其中一个，”陆千渺坦然道，她看了公孙助一眼，公孙助的脸色很沉重，“另一个是公孙助杀的。”

驼背老汉扬起眉毛，扫了他们几个一眼，不住地点头称赞道：“厉害啊，真是厉害啊，‘铁甲兄弟’居然这样轻松地被你们杀掉了……不过，这也算是预料之内，他们赢了太多次，早已不把对手放在眼里，再说他们太过依赖他们身上穿的那些宝物，已经很久没有提升自己了，他们总有一天是要栽跟头的……而且，能除掉他们的你们，想来也不弱。”

“可是，”他忽然盯住陆千渺，正色道，“你们坏了万象楼的规矩，硬闯了进来，贺不佞知道了，恐怕不会放过你们……”

“他要是知道我们真正要做的事，更加不会放过我们了……”顾果儿悄悄看了眼坐在案桌前的人，小声嘀咕道。

那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事中，根本没有抬眼看他们。

“别担心，只要我们不去打扰他，他是不会注意到我们的，他是个聋子和哑巴，叫贺彦。”驼背老汉一眼看穿了顾果儿在担心什么，耐心提醒道，“你们也不用担心贺不佞会对付你们，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两个手下死了。但是过了今晚，他明天就一定会知道了。”

他转过头看着陆千渺：“你最好换身衣服，把伤口遮一遮，你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你最好也是。”他又对公孙助说了一句。

“好了，该进入正题了，我们出去吧。”

驼背老汉轻手轻脚地把灯放在了地上，转身走到屋门后，打开门走出了这间屋子。

他们三人走出这道门时，顾果儿走在陆千渺身后，她悄声对陆千渺说：“下次行动前，我们最好商量一下，我不希望我们中的任何人有事。”

陆千渺没有回话，她慢了一步，让顾果儿先走了出去。

出了这间屋子，朝他们迎面走来的是一群衣着鲜明、打扮亮丽的商人，他们匆匆忙忙地走过他们身旁，朝另一个商品走去。

偌大的大厅里，围了一圈的数个长桌，那些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靠墙摆放了一列列巨大的架子，上面摆放了各种珍贵的物品。东边的一角，有一个大木柜，上面有十几个抽屉。西边的一隅，整齐排放着十几个木箱，每个箱子都贴了字条。

“守在这些大家伙身边的人，都是万象楼的商人。”驼背老汉看见陆千渺他们边走边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忍不住告知道。

“那些到处游走的人，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客人。”他指着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大块头说道。

“不过一般来说，只有接到请帖的人才能从正门进入万象楼，而那些有请帖的人要么就是达官贵人，要么就是荣华富贵之人，要么就是一些有地位有名望的江湖人士。”

“像我们这样混迹江湖的籍籍无名之徒，除非是被贺不佞请来的，不然就只能走地道，就像老鼠一样。”

“那您怎么……”顾果儿想问：既然老汉也是受邀请而来的，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去走地道呢？还有啊，老汉怎么好像很熟悉万象楼的样子，给他们介绍得这么清楚？

这些疑问，不光是顾果儿想问，陆千渺和公孙助也很好奇。

可是驼背老汉没有给果儿问话的机会，他立即打断了她：“注意看，那些走在我们中间，看来看去，手臂上绑了红带子，腰上挂了双羊头白色玉佩的人，是万象楼的鹰犬，他们负责看场子，防止有人作乱。”

顾果儿没能说出心中的疑问，正有些闷闷不乐，但是她很快就想起了他们和驼背老汉的约定——她不能向驼背老汉问为什么的，即使她问了，老汉也不会回答她。

陆千渺顺着驼背老汉的话，看到了守在各个角落或游走在人群中的面色阴沉的紫衣人，这些人每个人腰上都别着一把匕首，脸上透露出的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

“万象楼的鹰犬，肩膀上都有黑蛇刺青。”老汉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走到了楼道附近，这里的人很多，把他们挤到了一边。万象楼内有两条楼道，一左一右，驼背老汉带他们走的是右边的楼道。

“接下来我要去见楼主，我想，你们也想见到他吧。”驼背老汉转过脸问道。

“老伯，你愿意带我们去见贺不佞！”顾果儿闻言，瞪着他激动地喊道。这真是意外之喜，驼背老汉居然这么神通广大，能见到贺不佞！要是他们能从贺不佞那里探听到柴淳和顾丰妻子的下落就好了。

上下楼梯的人变少了，驼背老汉利落地登上楼梯，陆千渺他们见状，马上凑了上去，他们继续跟着老汉走。

“嗯……好吧，我带你们去见楼主，但是他愿不愿意见你们我就不能保证了……我带你们见他的条件是……”老汉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他们三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突然间，闷热的空气停止了流动，陆千渺忽然感到一抹寒意。老汉的话虽然是对着他们三人说的，目光却停留在陆千渺身上最久。

“当然。”她凝视着老汉的眼睛，和顾果儿、公孙助他们一起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空气又正常流动了。

“在那之前，我还是带你们二人换身衣服，遮掩伤口吧。”

陆千渺他们不知道，现在他们进入的万象楼，是一座伫立在清水城外遥远森林里的有着七层高的楼。

楼屋顶有六个角，它们像老鹰展翅一样张开，顶上铺的是彩色的琉璃瓦片，整个楼是红色的，每一层楼都挂满了漂亮的彩灯，楼中许多屋里的窗户都透出明黄色的火光，每层楼的过道里有人提着灯笼走来走去。

整座楼像是被一层朦胧的光雾所笼罩，在黑暗的森林里，显得盛大而庄重。

楼外的空地上，围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他们大多都是那些收到请帖的来宾的车子，他们都是驾着马车从森林里另一头宽阔的道路驶进来的。万象楼的大门可是站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守卫，普通人没有请帖是不能进去的。

他们三人跟着驼背老汉走到第二层的一间成衣铺，老汉不知从哪里搞到了钱，给公孙助和陆千渺两人各买了一套新衣服，为了遮蔽陆千渺脸上的伤痕，老汉还给陆千渺买了一顶带面纱的帷帽。陆千渺戴上帷帽后，别人就看不见清她的面容了。

他们买完东西本该走了，但是顾果儿见老汉突然之间有钱买衣服了，不停追问老汉的钱是哪里来的，老汉只好在临走之前也给顾果儿买了一件新衣服，这才堵上了她的嘴。

就算是这样，顾果儿心里还是怀疑，驼背老汉肯定是个偷东西的高手，除非老汉跟她说清楚钱是哪来的。

可陆千渺看着驼背老汉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对老汉慢慢改变了当初的看法，她从心底还是很感谢老汉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她并没有完全信任老汉，只是觉得，到目前为止，老汉没有主动做过任何一件实际意义上伤害他们的事，反而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帮助。如果老汉找她帮忙做什么的话，她很乐意帮老汉做事，只要这事不违背道义，不会给她带来太多麻烦。

就在陆千渺想着这些时，他们跟着驼背老汉走过了一层又一层楼，最后来到了第五层。

万象楼的前三层楼都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和商品，宾客如云，到了第四层、第五层就都是房间了。这两层每层都有十几个房间，而且每层楼的过道里都有人巡逻，每一个亮着灯火的房间都有人守卫，可以说是戒备森严。而这些守卫和巡视者都和楼下那些守在商场的紫衣人一样，携带双羊头白玉佩，但是他们没有绑红带子，他们也是万象楼的鹰犬。

驼背老汉带着陆千渺三人匆匆来到一扇房门前，门上有一块红漆的牌匾，上面写着几个烫金的大字“月下惊鸿” ，房间的屋檐下挂着一根系着白玉环的红色布带。

一个穿青色长袍的人守在门口，他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多岁了。他的下巴留着青色短胡须，眼睛亮堂堂的，脸方方正正的，皮肤有点黑。他靠在门边上，双手抱胸，闭着眼睛，怀里抱着一根乌黑的长笛。

另一个守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厮，他耷拉着眼皮站在门口，看上去昏昏欲睡。

门外的走廊上有三五个人挑着灯，带刀巡视。

“贺连生，还不快醒醒，老头我来了。”

驼背老汉招呼陆千渺他们先安静地在一旁等待后，走上前说道。

“你听见了吗？”顾果儿偷偷冲公孙助眨了眨眼睛，“是贺连生！”

“他怎么会在这儿？”公孙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目光里溢满了崇敬之情。

“这还用说吗？他肯定是贺不佞请来的帮手啊！”顾果儿脸上浮现出洋洋自得的神情，“看来我们今天下午探听到的消息不假，贺不佞很看重这次与金善堂的合作，请了不少厉害的人物来万象楼坐镇！”

陆千渺站在边上，和他们之间有点间隔，她很想努力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和他们的距离有点远，还是因为戴着帷帽，她始终没听清他们之间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