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北滨迎来了冬天。
尤浅的身体日日向好,虽还未完全康复,但整个人的精神却好了许多。周一的高峰会议尤水安排了尤浅一同前往,他起得很早,收拾好自己后就在她房间门口等着了。
“小姐,早。”六点多一点,尤水抻着手臂打开了房门,他微微颔首,毕恭毕敬地问候。
“早。”她愣了一下,回应他。
他穿着笔挺的西服外套,整个人虽然削瘦,但却因清冷孤傲的气质而被衬得英气逼人,尤水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末了,她开口:“状态看上去不错。”发自肺腑的赞赏,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反应很快地回道:“是,小姐。”
尤水轻笑,不再出声。似乎是略显无奈,又像是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她越过他,径直朝浴室走去。
别墅外院早已备好了车,吃过早饭,二人一刻不停地直奔别墅外院。车子行驶开后,尤浅一直目视着前方,整个人直挺挺地坐着,端正而规矩。尤水透过余光去看他,心下直觉得无聊和无奈——他天生过于冷漠,以至于她对他丧失了唯一的不甘兴趣后,已经对他整个人都丧失了说话的**,他寡言,她便清净。
车子行驶至总部大厦。
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尤景航已经不再出席这样的高峰会议,尤水是实际上的掌权者,虽然还未正式交接。
穿过大厅,尤水推开会议室的门,众人都投去关注的目光,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尤浅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有些是嘲笑声,有些是惊讶声,还有一些是抽气的声音……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尤水语气淡然地开口。
尤浅全程面无表情。
“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康阳那块地的规划方案吧……”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开口道。
众人都表示赞同。
尤浅适时地把准备好的规划方案发给在座的各位。
“建华科技的法人代表现在是林正国,建华百分之七十的股权已经变现,所以实际上这个集团已经名存实亡了。”张越怀一边看规划方案一边说。
众人纷纷议论,似乎对这件事情看法不一。
“尤浅,不如你解释一下这个方案?”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开口,众人又纷纷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尤浅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变幻莫测,他看了看坐在正席上的尤水,尤水却只是表情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指示和暗示。
“根据整个北滨的医药发展趋势进行了一定的预测,医疗器械生产在未来的实业中是利润丰厚的产业之一,这份方案规划的年限是五年,国华路用来建厂,厂内的生产结构和方式以及技术,都由总部安排和部署。”尤浅斟酌着开口,一番话平静而有力。
尤水抿了抿唇,心里有些许赞赏。
“那按照这份规划,我们五年预期达到的目标是什么?”李越怀开口问道。
“垄断北滨的医药市场。”
“哈哈!”
短促的嘲笑声。
尤浅微微皱眉,不再言语,一双眼睛像含了冰一样,直直地盯着提问的人。
“恕我直言,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小,你大概没搞清楚现在市场资本的占比,会凌集团在医药领域的发展现在正如日中天,你这样说,未必有些盲目自信。”
尤浅不反驳,也不语。
“那李总怎么看?”尤水适时地开口。
李越怀愣了一下,他本想逼尤浅再多说几句话的,却被尤水打断了,一时间心下有些不忿。
“尤总,我没有冒犯之意,但这份规划,明显是毫无意义的假大空,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规划,那我只好认为是尤浅的敷衍了事……”李越怀说着,把规划方案扔在了桌子上。
尤水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越怀,不语。
早些时候,尤浅已经把这份方案交给她过目了,她并不认为是假大空,反而对每一项实施策略进行了深入地分析,最后她不得不承认尤浅的规划是完全可行和合理的,并且十分必要和完善。而李越怀现在当着她的面这样说,显然是故意针对尤浅,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给她难堪。
“对了,我记得,尤浅不是被集团除名了吗?怎么,现在重新入了尤总的眼,就对自己的能力没有明确的认知了?怕不是心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这么糊弄人的?”李越怀又开口,一番话刻薄而刺耳。
尤浅两只手交叉而握,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他的确被除名,原则上便不可再插手集团的任何事务,但想重新恢复尤水近侍的身份,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估计会直接死在训练营中。李越怀一番话入耳难听,可却道出了事实。至于刁难,倒早在他意料之中。
“怎么,一个小小的下属也敢给我甩脸子?!”李越怀步步紧逼,看样子是非要激怒尤浅。
尤浅却始终不出声,不与他争辩。
“我们这位大人物,不但把集团害得白白流失几个亿,而且据我所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尤总呢……”
几句话,像一个炸弹,炸得会议桌上的人都忍不住开始抱怨了起来。
“是啊……那蒸发的几个亿,尤浅你怎么解释?”
“集团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尤氏待你不薄,好歹你也是从小长到大,怎么能干这种缺德昧良心的大逆不道之事?”
…………
尤浅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尤水不耐烦地站起身,把面前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碎片满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嘈杂的抱怨声,众人纷纷住嘴,怯怯地看着尤水,几个年长的,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发出几声叹息。
“各位,今天开的是高峰会议,不是讨伐大会。规划设计方案我已经看过了,里面的每一项实施策略都有据可依,与其纠结蒸发的市值,不如好好看一下这份方案……”尤水语气不善地说完,然后抬脚朝门口走去。
尤浅反应过来后也快速起身,跟在她后面出了会议室。
尤水的怒气显而易见,集团现在还是处于混乱的状态中,李越怀必然是想倒戈的大股东之一,当务之急是查清楚算计集团外部的势力,只有清理了外患才好处理内忧,但是尤水实在很难理出头绪。她当然也不想把尤浅推在风口浪尖上,但纵然是集团总裁也不能堵住众人的嘴,让他们对过去的事情只字不提……
闪着尤氏徽标的车子停在集团总部大厦门口,她怒气未平地走到车跟前。
尤浅紧跟在她身后,帮她打开车门,她却停住,没有动作。
“小姐不必过分恼怒。”尤浅开口,语气平静而温柔。
她愣住。
“外面有风,上车吧。”他又开口。
闻言,她竟觉有些凉,便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子行驶开后,尤水终于忍不住开口:“当日把你除名,只是不想你牵扯到白京生被刺杀的事情中去。”
“小姐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尤水抿了抿唇,继续道:“白京生有问题,但轮不到你去查他,你别擅作主张,日后落人口实。”
尤浅不语。
“听到没有?”
“……小姐,那林默的事情我能查吗?”
尤水的表情有些不悦。
“废话,你造下的烂摊子难道要我给你收拾?”她一双眼眸中含着些许嘲讽。
“那查到林默了,顺带揪出白先生了,我也装作不知道吗?”
“……”
尤水彻底冷了表情,连带着整个人周身都散发出了浓郁的冷漠气息。
“你查到了什么?”
尤浅不语。顿了一下,他才开口:“小姐准我去一趟林园,或许一些事情就会理出头绪了。”
平淡而中肯,却彻底激怒了尤水。她转过头,一双眼眸像刀子一样在他脸上划来划去,尤浅自然看到了她的怀疑和恼怒,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自知失言,无声地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地放松下来。该来的总会要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信任交给他,这么久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觉得他有所图谋,从前他不知,尤水竟如此多疑……或者说,面对他时,她永远多疑。
无声的两分钟,尤浅突然笑了出来:“小姐,多疑少决,为主之忌。如果您不信我,不如安排我去别的地方谋个生计。”
尤水闻言,竟无言以对。半晌,她才开口:“那你觉得哪里比较适合你?”
“是不是以色待人比较适合我?”他语气轻快,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尤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被他的话语刺激到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尤浅见她不语,也不再说话。他已经彻底逾矩了,不过他整个人却表现得毫不在乎,又像是在埋怨尤水曾经把他派到林默身边去做那样的事,又像是在嘲讽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总之他一副轻松和不屑的表情。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今天会上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是我疏忽大意了,才让他们对你肆无忌惮地恶语相向。”
尤水语气缓和了不少。
尤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开口:“小姐,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有怨气,而是说,我希望得到您的信任。”
尤水微微蹙眉,她看着他,表情变化莫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一直都很信任你,但你的所作所为总会令我后怕,你扪心自问一下,我能信你吗?”
“一直以来,我都是信你的。我信你不会背叛集团,信你会和我讲真话,信你会把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结果呢?你把u盘给了林默,害得集团损失上亿,骗我说你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林默而逃到首都,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你从回别墅到现在,瞒着我只字不提。”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尤水看他脸色发白,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尤浅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然后开口道:“小姐,不知我现在说了,您还会不会信……不过我说不说又能怎样呢?我说了,小姐可能会觉得我又在编造算计了……”
“说不说在你,信不信在我,你犹豫不定,多少说明你心里有鬼。”尤水语气淡然。
尤浅愣了一下,眼神也变得黯了下去。
“把u盘给林默,是我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那天晚上我本想进她书房,但害怕被发现而犹豫了,说来嘲讽,我没进去,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她用剑刺了我,警告和威胁的意味浓烈,彼时,我……喜欢小姐的事情害怕被她戳破,为了自保……以及……和小姐撇清关系,我背叛了尤氏,逃到了首都。”
一番话,流畅而合逻辑,果然像编造的故事。
尤水眯了眯眼,不语。
他诚恳的袒露,却一时间令她没了头绪。
车子行驶到别墅外院,缓缓停稳。
尤浅等了一分钟,见尤水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打开车门,下车,又绕到另一边替她打开了车门。整个动作娴熟而自然。
“去暗室等我。”尤水从车里出来,面无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尤浅闻言,心里一紧。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跟着尤水进了别墅的主楼,尤水径直回了房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朝暗室去了。
暗室里非常阴冷,只有一排沙发,尤浅不知尤水何意,他只好站在暗室的空地上等她。
过了很久,尤水都没有来,他挪动了一下脚步,发现自己腿都站僵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暗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外面透进来一道亮光,然后门就很快被关上了,尤水站在门口,表情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她走到那排沙发跟前,然后坐下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逻辑通顺,情节连贯,我找不出破绽,却也找不出证据证明。所以根本毫无意义。”
尤浅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你可以继续坦白,把你外出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尤水道。
他怔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他外出时的所有事情,除了他刻意隐瞒起来的,尤水应该全部都掌握了,她的意思是要他事无巨细全部说出来……想到这里,他心下突然犹豫和纠结了——有些事情不能说,说了就是死路一条。
“小姐,我外出发生的所有事情,应该全在您的掌握之中。”
尤水不在意地笑了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要跟我兜圈子。”她语气轻快。
挣扎了一下,他缓缓地屈膝跪了下去。
“小姐,尤浅绝无隐瞒。”
无声。
“好啊,好一个绝无隐瞒。那你说说,为什么一定要去林园?”尤水笑着开口。
“说不出?”她挑眉,好看的脸庞尽是冷漠与嘲讽。
“那我替你说吧。你收到了两封邮件,怀疑是白京生发给你的,因为之前你发现林默和白京生有过接触,所以你认为白京生是和林默串通一气算计尤氏的外部势力之一……”
尤浅惊讶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一直在查白京生,这件事我早有预料,本没想插手阻止,可你的所作所为却越来越令我疑惑,你明明查到了他和林默的巨额交易,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搁置下来闭口不提,反而拣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磨牙,你到底是何居心?”她越说表情越冷。
尤浅已经彻底慌了,他思绪万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并不是在质问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说让我信你,可你哪一次是真正毫无保留地让我相信的?你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我真是不懂你有什么委屈……”
“看上去你一心一意忠心不二,实际上总在背地里算计我,我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你早已先我三步地计划好了做什么怎么做……”
尤浅不语,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脸部的肌肉拧在一起,表情看上去像哭一样。
尤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人,心里一片冰凉。
良久的无声。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尤浅终于萎蔫了下去,他跪坐在脚后跟上,垂着头,把自己的情绪掩盖了起来。
“我并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坦白,是你根本也不相信我。信任是双向的,只许你瞒着我防着我,任你把我哄骗来哄骗去吗?尤浅,你的城府远比我深,你算计人心的本事也远在我之上,不是我不信你,是你让我不敢相信。”尤水语气淡然地说着。
“可以在一再二,却不能再三再四,你已经彻底失去了我对你的信任,从你作为近侍回到这个别墅以来,你就没有真正坦白过,以前我强求不来,以后我不会强求。”
“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但别再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求我信你,你应该清楚这种东西是求不来的。你好自为之吧。”
尤水说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尤浅整个人都颓坐在地上,待尤水出了暗室,他才松懈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间。
他们之间的隔阂,远比他想象中要深,远比表面看上去更难以跨越。他曾经想跟她并肩而行,如今看来,这似乎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痴心妄想……他原以为自己十分了解尤水,以他自己以为对的方式为她遮风避雨,结果却是滑稽可笑,看来不光是她不了解他,他同样也不懂她想要的是什么……
互相不懂对方想要的是什么,都自以为是……呵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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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