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牛奶的安神效果对尤浅来说还是挺明显的,天早已经大亮了,他才起床。
自从他回到别墅后,就不再负责尤水的日常生活和起居,包括集团的事务,从内到外都是魏羲和包办了。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更何况,尤水看到他的时候,似乎总是有些莫名的不爽,他害怕她无端的猜忌和刁难,索性也不去招惹她。
康阳竞标的那块地,当时尤水是告诉他尽快着手去准备的,但是中途遇到了其他的事情,他不得已而中止,本以为尤水早已经把这件事交给魏羲和去做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不是非常不错,但一直在向好,尤水虽然毋庸置疑已经坐稳了尤氏家族和集团继承人的位置,但集团内部依旧乱糟,外部依旧动荡。他确实应该为她挡一些风雨,给她保驾护航。
洗过澡,他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就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有两封邮件,时间是两个月前。
他点开,两封全部匿名,并且是加密的ip地址。
一封是威胁信,另一封是警告信。
他微微皱眉,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当日在林园的时候,他发现了白京生和林默曾经有过联系,但当时因为时间紧迫,他只能拣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搁置了那件令他充满疑惑的事情。
查不到邮件的原始地址和发件人,为什么总是他收到这样的邮件呢?
尤浅皱着眉头想着,思绪万千。
仔细梳理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有些事情理不出逻辑关系,一定有一些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也一定有一些线索留在了林园,或者是……
他眼神暗了暗。白京生和林默有过联系,他是否也是算计尤氏集团的外部势力之一?
答案并不可能呼之欲出,他的身份也根本不可能查到白京生那里去。想想尤水对他的态度就知道她有多厌恶自己插手和白京生有关的事情。
头痛欲裂,他突然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抬手,轻轻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一阵无力感袭来。
想了想,他还是站起身,拿了外套,准备出去。
楼梯下到一半,发现尤水在客厅。他再想转身原路返回已经来不及,也不可能。她坐在沙发上,神情看上去淡然而优雅。
她显然听到了他下楼的动静,转回头看向楼梯口,精致姣好的面容看不出情绪,但唇边却突然勾起一抹微笑。
他呼吸窒了一下,心跳一下子变得飞快。
他握了握拳,然后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两下,迈着步子下楼,走到了她面前。
微微垂首:“小姐。”
声音清朗圆润。
“干什么去?”她看他穿着很厚的外套,开口道。
“回小姐,我想出去一趟。”
“去哪里?”她又问。表情有些不悦,他身体彻底好了?现在已经可以跑东跑西了?
“……林园。”他如实回答。
尤水气滞了一下,半晌,她似笑非笑地开口:“为什么?”
声音清冷而阴沉。
尤浅抿了抿唇,抬头看她:“回小姐……找一些线索。”他底气不足。
如果告诉尤水他收到两封匿名的威胁信和警告信,她一定会把他的皮扒下来,然后把他挂在外面示众。作为她贴身的近侍,收到这样的邮件,至少说明他在没有芯片外出执行任务的时段里是和人有私下往来的情况的,这对侍从和下属而言都是最致命的问题。
“找什么线索?”尤水显然并不放过他。他的理由太过蹩脚。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尤水似乎并不着急,她嘴边噙着笑,也不催促他。
反正他说不清楚,她是绝对不会让他迈出这别墅半步的。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尤浅自从回到这别墅,除了养伤的说辞,尤水已经把他软禁了起来,几个月过去了,他一次也没出过别墅。
“说不清楚,就不能出去。”尤水语气淡然,她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了他。
尤浅抿唇,有些犹豫,有些为难。
“想找一些和规划方案相关的线索。”他斟酌着开口。
尤水笑笑,没出声。显然,她对这个回答也不是非常满意。
“你还是没说清楚。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回房间或者待在别墅,你想干什么都可以;第二,你出去,回来后去暗室受一顿鞭子。”她面无表情,但尤浅能看出来她心情不错,她鲜有这种闲情逸致和他做心理博弈。他把视线移到她的脸上,透过她那绝世容颜能看到她淡然如水一般优雅的气质和魅力。
他一阵神伤,心里只剩了四个字:爱而不得,爱而不得……
“我待在别墅。”他终于开口,平和了一下语气。
说罢,他微微垂首,退了两步,然后转过身,准备上楼回房间。
“牛奶喝了吗?”尤水不紧不慢地开口。
一句话,令他僵直了身子。
他停下脚步,重新转回身:“回小姐,还没有。”
尤水笑了一下。
他恭敬温驯的模样,虽然也不那么令她满意,但终归是有问必答,不顾左右而言他。这让她觉得对话效率非常高,她从他身上获取信息变得方便和简单。
“想让我灌你?”她看着他,戏谑地开口。
尤浅愣了一下,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牛奶在厨房,你自己端了喝。下次不喝,我就用鞭子提醒你。”她语气很轻,像开玩笑一样。
但尤浅背后的肌肉本能的一紧。
“是。”他应,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尤水坐在沙发上,看他迈着修长的两条腿进了厨房,背影看上去挺拔而孤寂,嘴角又不自觉地扯出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
尤浅身体恢复得太慢,她问了何文勋怎样让他快点长一些肉,何文勋给出了一个性价比最高而且十分万能的答案:多喝牛奶。
傍晚,又下起了雨。
何文勋上午来别墅帮尤浅换药,中午就留在别墅吃了午饭,没来得及离开,雨越下越大,无奈,他只能暂时留在别墅等雨停了再走。
尤水心情看上去不错,她一整天都是轻声细语的模样,虽然和平日里冷淡的脸没什么区别,但还是能被人察觉出来。
“你今天心情不错啊。”何文勋坐在她旁边,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尤水正在看电影,被他一拍,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什么事这么开心?”他又开口。
尤水轻笑:“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开心?”
“少来,你别装蒜。”
“……”
尤水抿了抿唇,不语。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
“说说?”何文勋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尤水。
“啧……”她不满地转过头,眼里全是嫌弃。
“要订婚了,所以很开心?”何文勋试探地开口。
尤水和白京生的订婚仪式在下个月末。
尤水愣了一下。
她把头重新转回去:“这件事情有什么好开心的?”她语气中并没有半点开心,相反,有些莫名的惆怅。
“订婚还不开心……你简直是不知道什么叫开心。”
“你真是肤浅。”她不屑地扯出一抹微笑。
何文勋抿唇,不置可否。
顿了一下,他又开口:“你知足吧,我现在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说不定将来会孤独终老的。”
尤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孤独终老?算了吧……”
“你不信?”他挑了挑眉。
“虽然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男人,但肯定会有男人喜欢你的。”尤水笑着说。
“你这是安慰我?我感觉你在嘲笑我到现在都没有人喜欢。”
尤水眨了眨眼,她看着他,忍不住笑道:“上次,你叫来的那个眼科医生……你俩很般配。”
何文勋瞪大双眼,看着她:“真的?你说的话能信吗?”
“……”尤水无语。
她不再理他,又把视线移到了屏幕上。
“可惜,他是我师弟,而且听说有女朋友。”
尤水愣了一下。
“那算了,你别去打搅人家,小心人家女朋友找你算账。”
“唉。难啊。”何文勋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把身子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尤水被他沉重的叹息一下击中了心。
他没有人陪伴,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陪伴的人有很多,又何止是他呢?
一张清冷的脸突然翻涌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到了尤浅,那个本身就孤傲而冷漠的人,如果不出意外,他也会孤独终老的。
尤水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好心情消失殆尽了。她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索性站起身,朝二楼去了。
何文勋撇撇嘴,看着她的背影,扯出了一抹淡笑。
相爱相杀,当局者迷,他也懒得再理。
尤浅正在房间里埋头苦干。
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他必须在下周一之前把方案交给尤水,所以得不分昼夜地赶出来。
房间门响,也不知是尤水上楼没有声音还是他太入迷,以至于门口一阵风吹来,他才回过神。
“小姐。”
他站起身,微微颔首。
“顺利吗?”她看着他的神情,淡淡地开口。他脸部除了温驯,没有多余的表情,薄唇紧抿,形成一个一字型,样子清冷而疏远。
“顺利。”声音低沉。
她不出声,只是盯着他看。
眼睛在他脸部游走,突然停在了他的眉骨那一道伤痕上。
“做的差不多了吧,跟我出去走走。”她说。
尤浅愣住。
半晌,他诧异地看向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一副默然的态度。
穿好外套,他跟着尤水出了门。
他已经在别墅憋了好几个月了,天刚黑,路上的霓虹灯开始亮了起来,刚下过雨的路面还有些湿,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尤水慢悠悠地走着,有些左顾右盼。
尤浅在她斜后方走着,心情却很烦躁和不安。
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身体虽已开始恢复,但还是虚弱,他内心深处对自己也是充满质疑的,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在突发状况下保护好尤水。
索性在尤氏的地盘上,他也不用那么惶恐。
尤水本来心情是不错的,但被何文勋的一番话扰得心神不定。
她走的很慢,却不见尤浅上前,他比她走的更慢,并且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你走近一点。”她停下脚步,声音淡然。
尤浅愣了一下,不动。
两人僵持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尤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悦和失落。
“你走近一点也无妨,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她嘲讽的语气,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回忆他表白时信誓旦旦的话语,心里只剩了一片凉意。
尤浅抿了一下嘴唇,却还是没动。顿了一下,他才开口:“小姐,我需要在突发事件来临之前就有准确的预判,所以没办法离你太近。”声音淡然,不卑不亢。
尤水闻声,仿佛听到了笑话。
“除非你安排了人手想置我于死地,否则这里不会有突发事件。”她语气也十分淡然。
坚持了一下,他几乎是无所察觉地挪动了一小步。
尤水盯着他,眼神冰冷。
他又走了两步,走到她跟前。
“长时间伏案工作对眼睛不好,让你出来散散步,不是让你和我赌气。”尤水说。
“是。”尤浅微微颔首。
她诧异了一秒钟。换成过去,他会反驳,说没有赌气,但现在,他却顺从的像一个机器人。她突然觉得兴致索然。他越来越变成一个无趣的人,清冷又孤傲,不容误解和偏见,但此刻,他明显却又隐藏了自己的心绪,筑起了高墙,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来。
这就是她想要的守本分知进退,他明明已经做的完美无缺,她却还是如鲠在喉,心生不满。
呕人,添堵。
她放弃了,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自顾自地走得飞快。
尤浅迟疑了一下,快步跟上,不远不近,把距离控制得很好。
说是散步,但尤水的速度像是赶路一样。尤浅跟在她后面,心里一阵无奈。
十字路口,红灯,尤水停下了脚步。
尤浅有些喘,他的身体才刚有些气色,细微的变化并不足以支撑他超量的运动。
他停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
她的生气表现得很明显,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该说些什么呢?他思考着,却没什么头绪。
绿灯亮了,尤水抬脚,又继续向前走。他不敢迟疑,快步跟上。
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脊柱尾部传来阵阵剧痛,他忍不住微微弯腰,双手撑在了膝盖上。
心脏跳动得非常激烈,像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膛一样。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尤水终于发现身后少了些动静。她回头,发现尤浅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地上,垂着头,一只手正捂着胸口,神态看上去不太对劲。他离她略远,她心里突然一紧,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按住他抚在胸口的那只手。
尤浅惊住。她的手有些凉,掌心微湿。
他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心脏不舒服?”尤水又问,语气满是关切。
“……有些难受,对不起……”他声音嘶哑,气息不稳。
尤水心里突然一阵刺痛,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嗓子也有些干疼。
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不必为这种事情而道歉。”
他的身体,远比看上去还要脆弱不堪。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止不住的酸涩和抽痛。
似乎是因为她一直以来的冷酷无情,以及作为主上的雷霆手段。她虽并非刻意而为之,却不得不承认尤浅如今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能站得起来吗?前面有凉亭,去那里歇一下。”她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关切。
尤浅呼吸窒了一下,他一只手撑在地上,把重力过渡到腿上,然后强撑着站起身。
他有些摇晃,尤水却早已经把手架到了他的胳膊下方,扶住了他。
小心翼翼,他走得很慢,尤水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仿佛走了很久,两人才走到凉亭处。
尤水扶着他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不肯离开半分。
“小姐不必担心,只是虚弱,并无大碍。”他当然看出了她的担心,忍不住开口宽慰道。
尤水神情看上去有些失落。她坐在他旁边,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叹息。
半晌,她开口:“尤浅……”
只说了两个字,她就说不下去了。心里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不安,夹杂着酸涩感和无力感。
作为主上,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未把自己置于正当的地位,也从来没真正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下属去对待。谁会不犯错呢?但凡是人,都有他自己的性格,就都会犯错,更何况眼前的人性格使然,和一般人相比更清冷孤傲。她却非使尽浑身解数,运用雷霆手段去改造他,相比之下,她对待魏羲和的态度却十分恰到好处,严厉而不失关怀,奖罚分明,并且用一种发展的眼光去看待……人到底还是不能从心底做到真正的将心比心,她毕竟在尤浅面前一直处于一种高位……
“小姐不必自责。小姐是主上,就是我的天,我也从来没有怨……”尤浅移开视线,微微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尤水皱眉,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忙完手头的工作,出去转转吧……”
尤浅有些诧异。
“小姐……?”
“放一个长假,想去哪里,想干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做你自己的天。”
尤浅不出声,仿佛在思考她的话。
“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她说着,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温和而平静,却令尤浅一阵失神。
他想去的地方……他从来没想过,她在的地方,就是他想去的地方。
她大概不会明白了,他费劲心思,其实不过是想留在她身边而已。
“小姐,我暂时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关系,那等你忙完这个项目规划方案,我帮你安排。”尤水抿唇,淡笑着开口,她表情平静,一如往常。
尤浅不再出声,似乎是默认了她的做法。
坐了一会儿,尤水觉得有些凉。
“休息好了吗?回去吧。”她开口。
尤浅回过神,缓缓地站起身。
回去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