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水已经做好了决定。
“有些事情是一辈子的事情……”何文勋的话再一次在她脑海中浮现。
没什么要紧的,她足够理性和冷静。
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终于到了采尔马特。
采尔马特是个神奇的小镇。这个镇子是瑞士的“无车小镇”,他们只能把车停到离小镇5公里外的塔什,然后坐摆渡火车进小镇。
尤水说是来滑雪的,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带,只能在小镇的商店里买滑雪的装备。
停好车,他们直接从停车场进火车站。
尤浅犹豫着,慢腾腾地跟在尤水身后。
她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
停下脚步,转过身,露出一抹微笑。
自然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微笑,令尤浅几乎一阵眩晕。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开始了,亲爱的。”她说。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足够将尤浅的心击碎。
他眯起眼,恍若隔世的感觉……
尤水见他不动,走过去,牵起了他的手。
他手心里全是汗,湿腻。
他任由她牵着,向火车站走去。
大脑一片空白,他像一个木偶人。
尤水笑笑。
他们上了火车。
大概15分钟左右,到达采尔马特站。
订好住宿的地方,然后他们去买滑雪需要用的装备。
小镇不算特别大,他们选择步行。
“真没想到,林默竟然喜欢你这样的人。”
两人并肩走着,她牵着他的手,突然开口道。
尤浅一听到“林默”两个字,就本能地想要辩驳。
他不希望有这样一个人,成为尤水心里拔不掉的刺。他觉得,林默根本没有资格让尤水在意。
“小姐不必激我。”他说,语气僵硬。
尤水愣了一下,并不生气。
“你叫我什么?”她挑眉。
他抿了抿唇,不语。
“叫我名字好了……”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举动和甩给她的脸子,轻描淡写地说着。
他愣了愣。
走在小镇上,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看到马特洪峰。尤水心情极好,仿佛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男朋友,一路上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走走停停,絮絮叨叨。
只有很久远的时候,他们才有过这样惬意的时光。
尤浅从来不知道现在的尤水可以这么撩人心弦……
看着眼前的人,他的心突然狂跳不止。
“水……”
鬼使神差地,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极轻的声音,令尤水怔住。
她心里突然一阵酸涩。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八年。
他们分开八年。
再见面时,他只能卑躬屈膝地称她为小姐,称她为主上。
她恍神。
如果她不是尤氏的继承人,她会不顾一切,想尽办法让他喜欢上自己的……可是,没有如果。
她抿了抿唇。
只要珍惜这转瞬即逝的美好时光,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要和过去告别,和过去的尤浅、过去的自己、过去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告别。
“干嘛?”她笑着回应他。
“……没事。”他回过神,眼里有淡淡的忧伤。
他多希望,时间可以从此停止,他们永远停留在此刻。
她温暖的微笑,是对他。
尤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把手塞进他的棉服口袋里,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打趣:“我感觉你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样。”
他闻言,也笑出声。
“你怎么不说我是压寨夫人?”
声音清朗圆润。
她笑着,和他打嘴仗:“因为我不是土匪。”
一阵笑声。
两人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语,像相爱多年的恋人,不用担心会错意,也不用担心说错话。
他们买了滑雪的装备,然后去雪场。
尤水的滑雪技术堪称高超,不仅可以滑双板,就连单板也一样收放自如。
尤浅就不行了,他只能滑双板,而且不能做花样的动作,腾空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你太弱了吧……”她滑到他面前,一个帅气的转身,停住。
面前飞起一阵雪花,落在他二人头上。
他抬手,帮她弹掉,不在意地笑着:“我是故意让着你。”
“少来。你就是技不如我。”她才不听,撇嘴反驳。
样子有些可爱。
他笑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丝:“是是是……还是你厉害。”
她笑着,突然使坏,拉着他的手就要冲下雪坡去。
“哎哎……”尤浅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间慌得喊出声。
他简直不能太搞笑……尤水被他弄得笑弯了腰。
“我不逗你了……你慢慢滑,不着急。”她调侃。
尤浅被她的话刺激到了……
他抿了抿唇,然后把雪棍一扔,牵起她的手冲下雪坡。
尤水受力,不得不被他带着滑了下去。
快到底的时候,面前突然蹿出一个人,那人明显是新手,看到朝自己冲过去的两个身影,吓得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尤浅摸不准那人要往哪里移动,慌乱间,他只好拽着尤水朝最右边滑去。两个人离得太近,尤水的雪板前端撞到他的后端,惯性使两人移不开脚,最后双双倒地。
尤水压在尤浅身上,姿势狼狈。
“……”
“……”
相视无言。
尤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看你……非拉着我不放,害得我们两人全军覆没。”
在雪地上滑倒很正常,并不会有多疼。但他为了护她,好像扭伤了腰。
他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怪我……你没事吧?”
“没事。”她不在意地摇摇头。
他点头,明显一颗心落地的感觉。
她拽着他,还想冲下一个雪坡。
他不动。
“怎么了?”她不解地回头问道。
“累了。”他说。
尤水愣了一下。
“那我们换衣服,走吧。”她说。
尤浅也愣了一下。
“要不,再滑一个坡?”他笑着。
尤水的眼神中腾起一道亮光,跃跃欲试。
他笑的很温暖,阳光洒在他脸上,说不出的令人心安的感觉。尤水看着,一阵失神。
突然,她扬起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准备好了吗?我要冲了!”
她亲了一下他,却像自然而然的事情,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摆好滑雪的姿势,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
全然不知他已经彻底慌了神。
很成功,平稳到底。
她脸上张扬着满足又开心的笑。
尤浅眯着眼睛,努力使自己把她开心快乐的样子印在脑海里。
换好衣服,已经傍晚,天黑了。
小镇上不仅没有冷清,反而变得热闹了起来。
两人来到一个露天的酒吧。
里面挤满了人,大家都很随意。
瑞士这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是世界公认的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这里的人好像都不急不躁,夜幕的降临使他们开启了新的心灵旅程。
两人要了一些啤酒,要了一些烤肉,还有起司。
尤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的白沫沾到了他的唇上。
尤水看着他,笑出声。
“怎么了?”他问。
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快擦擦。”
他反应过来,也笑出声。
多么惬意又美好的时光。
从酒吧出来,他们又去火车站附近的商店转了转。
小镇上都是散客和滑雪爱好者,不见大型的旅游团。
尤浅已经放下心来。
“回去吧,我累了。”她突然放缓脚步,拉着他,不肯再走。
他停下。
“好,回去。”他说着牵着她的手,又朝反方向走去,朝酒店走去。
这个小镇没有那种很大的五星级酒店,他们只好挑了一个各方面都差不多的落脚点。
一间屋子。
布置得温馨又具有特色。
虽然只有一间屋子,但空间却不算小,装饰齐全,应有尽有。
一进门,尤水就累的躺到了床上。
偌大的床,她占了一半。
尤浅把东西放好,然后帮她换鞋。
感觉到他的动作,她猛的坐起了身。
尤浅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微微皱眉。
“我想起一件事。”她说。
“什么?”
“我忘了买酒了。”
尤浅不明所以。
“我本来准备把你灌醉的。”她又说。
“……”
无语。
他低下头,一把帮她拽掉鞋子和袜子,然后朝着她的脚心底按了一下。
“啊……”又痒又痛,她缩了一下腿,好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一双眼眸带着笑地瞪他。
“缓解疲劳。”
一本正紧。却成功激起了尤水心里的欢喜。
他薄唇紧抿,看上去像一个十足的霸道总裁。
帮她换好鞋,他重新直起身来。
“我给你放水,你不许睡着。”他说。
又宠溺又温柔,却透着一丝威胁。
他知道她很累,所以尽量让她保持不动,任由她瘫在床上。
她很乖地点了点头。
放好水,他过来抱她。
他看上去很瘦,但力气却很大,一双手臂稳稳地托住她,她明显感觉到了他胸前坚实的肌肉。浓郁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突然觉得脸很烫,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不去看他。却听到他的心跳的很快,一下接着一下,甚至令她觉得有点吵……
她重新扬起脸,看他:“你在紧张。”
一句话,彻底粉碎了他佯装的高冷,她看到他白皙的脸庞透露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进了浴室,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地上。
“你先洗,小心一点,别滑倒。”他说。
她愣了一下,递给他一个暖心的微笑:“知道了,啰嗦。”
帮她关上门,他重新坐在床上,呼出一口气。
腰有些疼,看来真的是扭到了。
他太紧张了,最要命的是,尤水识破了他假装的若无其事。
过了半个小时,她神清气爽地裹着浴袍走了出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形容她现在的样子,再合适不过。
他别开眼,不去看她。
尤水当然能感觉到他的不自然。
她心里突然暗爽。
又有一点后悔。
“尤浅,跟你商量一下好不好?我想喝红酒。”她说。
他皱眉。
“你去买,楼下左转就有商店。”
他不动。
“好不好嘛……”她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他呼吸一窒。
她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还有她与生自带的花香……他招架不住这样认真的撒娇。
半晌,他终于站起身。
“还是买马爹利吧。”她突然改口。
尤浅眼神暗了暗。
“你是不是想把我灌醉?”他开口,语气平淡。
诡计被识破了,她也不掩饰。
“酒是最好的**工具。”她说。
“……”
尤浅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顿了一下,他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
尤水愣住。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他没再看她,转身进了浴室。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出让他假装她男朋友的要求,但他确实是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她可以随意,可他不行。酒能助兴,也会使人乱性。
他在浴室把自己弄干,然后才出来。
头发已经吹干了,他穿着回来时从商店买的体恤衫和运动裤,只有淡淡的沐浴香证明他刚洗过澡。
见他这副模样,尤水心里暗暗赞赏。
她根本不必担心他会干出什么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他从小就有一种自重和尊重他人的自觉意识,不会给人任何误会的机会。喜欢就是喜欢,想就是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想就不会给别人留下遐想和联想的空间,他的确有一些君子风范。也许,这也是他吸引自己的性格特点之一吧……
“帮我吹吹头发。”她看着他,开口。
他愣了一下,忘了她的头发还湿着。
“稍等,我去拿吹风机。”他说着转身进了浴室。
她盘着腿坐在床上,背对着他。站着有些不对位,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她吹了起来。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尤水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阵难过。
这样的场景,她从来没在脑海里设想过。小的时候,她以为他们会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她对这一点,甚至从未有过怀疑。
可八年前,他离开她,她也没觉得应该挽留。
与之相对应的,她去了澳洲,有白京生的陪伴,她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孤独、不甘以及充满埋怨。五年后,她接受了白京生热烈的追求,他的温润如水一度抚平了她内心深处的伤痛。她以为,尤浅再也不会在她心里掀起波澜,直到他重新回到她身边……
如果当时,她可以坚持,坚持不让尤景航带走尤浅,他们会不会,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可是……没有如果。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已经足够冷静和理性。
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尤浅站起身。
她却微微侧了下身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掌火热,覆在他的手腕上,令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面向他,直起腰,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几乎只是象征性地挨了一下他的唇角,她就快速地离开了。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滴在他的手腕上。
滚烫,却又一下子变凉。
他站在原地,手里的吹风机不知何时已跌落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尤水的眼泪。
他的心狠狠地抽在了一起,剧痛。他忍不住缓缓地蹲下身,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好疼,好疼……
房间里一片寂静。
尤水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她用遥控器关掉了所有的灯,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躺下,用被子轻轻蒙住了头。
睡吧,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忘了。
黑暗中,尤浅还蹲在地上,脚边不知何时,已经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