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明媚。
昨日下过的雪已经把外面全部染成了白色。
尤浅又起晚了……
他打开房门,尤水已经不在房间了,床铺整洁,像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睡过一样。他站在房间里,望着偌大的床出神。
总要面对尤水的,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态度。
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愿意去承担,也承担得起。
尤水在书房。
她几乎一夜未眠。
寒意,从心底发出的令她绝望的寒意,让她冷得不知所从……
一切都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感觉自己全程都成了一个任人摆布被人利用的傻子。失望,无力,直到她彻底冷了心。
“小姐。”
尤浅收拾好,站在书房门口,敲门。
“进。”她冷冷的声音。
他推开门。
尤水已经把所有的资料整理好,拷到了u盘里,同时她也做了备份。
但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东西根本不能说明一些实质性的问题。
最重要的信息当然不会在境外,而在林默手中。
“有事吗?”她没抬头,淡淡地发问。
尤浅怔住。
她此刻的表情,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以至于让他看了一眼,就怯怯地放弃了挣扎。
想了想,他跪了下去,然后艰难地开口:“我想去查建华科技的事情。”
闻言,她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却没有理他。
等了好久,没等到她的任何声音。
“小姐……”
她侧过头,打量他。
面前的人穿着牛仔裤,白衬衫,面无表情,静静地跪着。
安静,温驯,仿佛最忠诚最可靠的侍从。
她只觉得讽刺,恍如昨日的情景,他跪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让她信他。
她竟然,被他打动了。
“我说了,不会再让你和林默有任何接触。”冰冷的声音,像冬日刺骨的寒风。
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给他最后的体面。
知道他受了委屈,但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境之中。他难道不清楚,如今现在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吗?
“……”他皱眉,欲言又止。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
心思叵测,他应该去拿奥斯卡最佳男演员的奖项。
既然他这么喜欢表演,那她就看着他表演好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该怎么说呢?尤水好像并不在意他说什么……
“小姐……”他皱着眉,焦急又懊恼。咬了咬下唇,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尤水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心里一阵烦躁。
她已经足够冷静,经过一夜的思考,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驾驭眼前的人。她要继承整个家族整个集团,她不能因为这点个人情感就把所有把身家性命交给尤氏的人都置于不顾。这样的代价过于沉重,她没有能力负担,眼前的人亦是。
所以……
她缓缓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她的指尖冰凉,令他不觉一颤。
他也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仿佛找到了可以说话的出口。
“小姐,请允许我去查吧。”他说。
的确是恳切的声音,没有半点委屈,却有一丝与当下情景极其不和的坚定和执着。
他的手也是冰凉,徒增了她心里的寒意。
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不语。
他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妥。
许久,她缓缓地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有希望。
“大概想法是从俞星曜入手,打通俞氏和建华科技,然后一举两得。”
说得好轻巧。
“你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百。”他说。
尤水震动。
末了,她抽出自己的手,冷笑:“我不信你。”
简短的四个字,却像惊雷一样,让他顿时泄了气。
“小姐,您昨天说了,会信我。”他说。
尤水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昨天我没想明白。”
他愣了一下。
意思是现在她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呢?想明白了,就不信他了?
“我知道小姐为什么想明白了。”
她挑眉,看他。
“小姐,这件事情,我无从辩解,我也不奢求您原谅我。但是,我想自己去解决我造下的烂摊子。”他眼神中泛着淡淡的失意。
这种失意从何而来?
她微微皱眉。
许久,她终于松口:“你应该让我信你。”
他郑重地垂下头:“小姐尽可信我,这件事情一完,我……任凭小姐处置。”
任凭她处置。
好。她尤水,从来不会是一个重蹈覆辙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因噎废食的人。
她信的,是她自己,和她自己背后的能量。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她说。
“是,小姐尽可放心。”
她笑笑,不语。
轻笑,冷笑,不屑。
“出去走走?”她开口。
语气冰凉。
他愣了一下。
“是,小姐。”
“起来吧。”
得到允可,他缓缓地站起身。膝盖已经麻木,双腿僵直。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剧痛。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收拾好,准备出门。
他随身带了一把枪。
因为穿的衣服很厚,他没有把枪别在后腰,而是放在了自己棉服里面的口袋中,这样,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够到枪,假如有什么危险来临,他可以第一时间拿起武器。
“把枪放下。”
尤水已经站在门口,她看着他,淡淡地开口。
“小姐,不行。”他说。
“我们去滑雪,你带着枪,合适吗?”
他愣了一下。
“小姐……”
“快点,别磨蹭。”她不耐烦地打断他。
突然发现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啰嗦墨迹,永远有担心不完的事情。
尤浅抿了抿唇,把枪放下。
尤水转身,率先朝外面走去。
外面空旷。
来瑞士才两天而已,她却感觉来了好久……街上行人很少,各家房子前都种着很高的树,一排排树挡住自己的房子,这是他们所谓的私密生活,不希望外面的人看到自己的房子,打扰他们的生活。
尤浅把车开出来。
全新的奔驰越野车。
她愣了下。
昨天她说,把车子收拾一下,她不想走路。
可是,她迟疑了一下。
他有伯尔尼政府允许的驾驶证吗?
见她站着不动,他歪了歪头,很少有的露出一抹阳光的微笑:“小姐,不坐吗?”
调皮又充满挑衅的话语,轻松愉快。
她眨了眨眼。
他真的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她怎么也抓不住,好像虚无缥缈,却又那么真实。
算了。她不会再因为他的一点糖衣就深陷其中,谁知道他背后藏着什么炮弹。
她抿了抿唇,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车里热气慢慢上升。她冰冷的手开始变得温热起来。
尤水改变主意了。
“油箱里的油多吗?”她突然开口问道。
尤浅愣了一下。
“满油,小姐。”
“去采尔马特。”她说。
尤浅放缓车速,侧头看了看她。
“小姐,你刚才怎么不说?”
他好像有些埋怨她不提前把话说清楚一样,现在正微微皱眉。
尤水愣了一下。他敢这样对她说话?
想了想,她突然笑出声。
他有什么不敢的?她在他眼里根本没什么主上的威严,也许只有他身体受到威胁感到疼痛的时候,才会想起她是他的主上,是他的小姐……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会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你不想去,可以下车。”她说。
尤浅抿了抿唇。他不是这个意思。
加速,然后不再说话。
他好像有些生气。
谁说不是呢?他要带枪,她不让,现在却要跑那么远的地方,他们什么都没准备,他能放心吗?
尤水把头转向窗外,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出神。
她累了,不想跟他斗智斗勇,也懒得猜他的心思……他终究不会是属于她的人,但离开她,他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如果真的不能为己所用,她会选择毁掉他。
车子飞快地行驶着,车里放着她最喜欢的古典乐。
时间还早,他们出发的时候不过九点。
尤浅一直目视着前方,他不再说话。
尤水从小就是一个随性的人,性格有些急躁,也没什么耐心,想干什么,立刻马上就得去干。他却不是,总是犹犹豫豫,有所顾虑,担心的事情很多,考虑的结果也很多,往往需要准备好久才能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有时候,他挺羡慕尤水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的,她归根结底是个理性的人,在他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头脑发热的事情,仿佛永远都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永远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也想像她一样,也更希望自己能够比她看的远想的全,在事情来临之前,尽自己的所能把她挡在后面。这一点,她大概不太理解,也不想理解,所以总是对他的思虑过度感到厌烦。
车里在放《小提琴奏鸣曲》,他用余光扫了尤水一眼,她面无表情,神色淡然地注视着前方,好像在想事情。
很想跟她说说话,可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良久的无声。
曲子一首接一首,他放弃了。专心致志地开车。
路程行驶了一半,尤水觉得无聊。
小时候,尤浅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会讲玩笑,逗趣又可爱。童年向少年过渡时,他虽然已有了男孩子的自尊心,但在她面前的时候,也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总是任由她对自己开没边没际的玩笑,不会表现出什么不开心。正式进入青春期后,他就彻底变了,变得不爱笑,不爱说话,用冷漠的外表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她最看不惯他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高的人,全世界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他们也越来越远,以至于后来,尤浅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冷漠,无趣,高傲,孤僻……
性格孤僻的人,总会给人一种与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感觉。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怎么会喜欢他?大概这种感觉只是年少无知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使然,只是她一时兴起的好奇心罢了……
莫扎特的《小夜曲》。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
“尤浅,我突然有个想法。”她开口。
“小姐尽管说好了。”他应答。
“我想在采尔马特待一周。”
“……行。”
在采尔马特待一周,就增加了不知多少倍的风险,他必须保护她的安全,直到他们安全回到帝国,回到北滨。
“你做我一周男朋友。”她又说。
尤浅惊住。
握着方向盘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减速,减速,他把车驶向了紧急停车道,顺便打开了双闪。
惊魂未定。
她说什么?
“小姐,你……说什么?”他侧着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泛着淡淡的光。
尤水抿了抿唇,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簇眉:“做一周我的男朋友。”
平静不起波澜,清冷的面容。
这不是告白。更像是一种要求和命令。
深呼吸。
他心跳加速,车里只有小夜曲还在播放,静的他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尤水都已经不耐烦了。她侧过头看他,脸上尽是冷漠。
她清冷的面容和他无措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在跟你说话。”她说。
尤浅皱眉。
“小姐,我可以拒绝吗?”他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不稳。
尤水愣了一下。
既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她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她不过是用主上的身份去压他。意料之外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拒绝她。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别墅他发烧时的情景,她发现自己更喜欢意识不清的尤浅……
“不可以。”她语气淡然。
无声,沉默。
许久,他抿了抿唇,侧头看她:“为什么?”
“不准问。”她说。
他皱眉。
不准问?
没有用惯用的语气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来提醒他不要问主上任何事情的原因。而只是说“不准问。”
他一时间变得迷茫。
一个答案在他脑海中翻腾,但他不敢承认。
他不敢自作多情,或者说,他自卑到不能接受此时此刻尤水对自己的喜欢。
“那我需要做什么,小姐?”
他终于松口。
“顺其自然就好。”她说。
车子缓缓启动,重新快速地飞驰。
两个人各有心思,车内只剩寂静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