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
李青穹抬头看着“抢救中”的牌子,无比心焦,却只能来回踱步,束手无策。
半刻钟后,陆琨山拄着拐杖赶了过来,上来就是质问:“是谁伤了图温?”
“是我,”李青穹直视他,说,“我跟大哥吵架,一时糊涂捅了他。”
陆琨山一个巴掌扇过去,将他整个身子都打得偏过去,怒吼道:“你再说一遍!?”
他气得全身发抖,举起拐杖连连戳地:“当初图温就不该留你这个野种!这些年他是怎么对你的?你就这样回报他?”
李青穹面无表情低头道:“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陆琨山眼下也没有心力收拾他,给自己顺着气往长椅上一坐,问道:“华章呢?出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过来?”
“我不敢让她知道。”
“你都敢做出这种事情,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要不是院长联系我,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一起瞒着?”
陆琨山冷峻地斜睨他一眼:“万一图温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偿命吧!”
他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李青穹暗中握拳。
如果真的要一命抵一命,就由他来偿还吧。
阿盛从后方过来,附在李青穹耳边低声道:“现场已经处理干净了。”
李青穹点头,开始漫长焦灼的等待。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李青穹和陆琨山连忙迎上去询问,医生详细解释道:
“暂时脱离危险了,这次情况还是很凶险的,匕首穿透了腹壁,刀割伤损伤到腹腔内脏器,造成实质脏器损伤伴随明显腹腔感染,肝、脾、胰腺、大血管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术后需要较长时间护理。”
没有生命危险。
李青穹长舒了一口气,全身力气在瞬间卸了个干净,腿软到原地跪了下去。
站在他身后的阿盛连忙将他扶起。
虽然医生说了脱离生命危险,李青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枯坐着在病房外守了一夜,以备不时之需。
陆琨山因为年纪大熬不住先回酒店了。
翌日陆图温醒来,医生才允许探视,早上他见护士将门打开,连忙走进去。
陆图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底发黑,眼窝凹得越深了,好似一夜之间凭空消瘦了不少。
他从未见过这么虚弱的陆图温。
李青穹眼眶泛酸,上前道:“哥……你怎么样了?”
“还行,死不了。”
陆图温干涸的嘴唇勉强勾起一抹笑来,脑海中一片血雾弥漫,缓缓浮现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我都不知道,原来她这么恨我,恨得想杀了我。”
李青穹缓缓跪下:“哥,你可以……不追究她的责任吗?算我求你。”
陆图温看着他的眼睛,睫羽抖落零星碎光:“那你答应我,不准再提离开颂德,离开陆家。”
“我答应你。”李青穹点头,“只是我昨晚跟二伯父说你的伤是我捅的,恐怕他不会同意。”
陆图温笑着说:“有哥在,怕什么。”
“是,你就是那定海神针,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李青穹站起身来,帮他哥掖了掖被子。
李青穹回到家里,看见林飘絮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漫画。
“我哥他脱离危险期了,没有生命危险。”
他疲惫地坐倒在沙发另一端。
“哦。算他命大。”林飘絮漠不关心地说,“他要来收拾我了吗?想怎样?”
其实李青穹也不知道他哥什么打算,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
“答应我,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好不好?真出了什么事,后果你无法承担。”
李青穹低头吻她,感受她近在咫尺的软绵呼吸,心里仍是无尽的后怕——
万一他哥真出了什么事情,那该是多大一场震荡。
他也许无法保全林飘絮。
哪怕可以保全,他们之间也再无任何可能。
陆图温的死将像一道天堑般将他们永恒地隔绝。
林飘絮闭上眼睛:“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李青穹将她的双手牵住,窝在一起,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以一个祈祷的姿势。
“算我求你了,就当是为了我。”
林飘絮沉默地看着他,她没办法保证。
她和陆图温之间,现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青穹又问:“你想让我守寡吗?以后每一年清明节、忌日轮流去给你和我哥上坟?”
林飘絮的眼睫颤了颤:“听起来是很阴间。”
李青穹犹不死心:“你真的对这个世界,对我,哪怕一点儿留恋都没有吗?”
林飘絮睁开眼,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我没有力气去爱你了,也没有力气去跟他继续缠斗了,我真的很累。”
“你不后悔吗?”李青穹握住她的手。
“不后悔。在这里跟你一起生活的时间。是除了小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的时候。最快乐的时光。”
林飘絮低头:“我现在已经没有遗憾了,哪怕明天死了也可以。”
“你不要做傻事,我哥他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李青穹紧紧抱住她,像是怕一不小心就失去她:“你这几天待在我这儿吧?嗯?别乱跑。”
“算了吧,陆图温真想做些什么,你也阻止不了。”
林飘絮拍拍他的背,从他怀里退出来。
“让我走吧,一人做事一人当,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
李青穹目送着她离去,他何尝不知道,一切都源于自己的优柔寡断和无能为力。
但凡他的地位能力在陆图温之上,但凡他护得住林飘絮。
她又怎么会被逼到以身饲虎,不惜一命抵一命?
他简直就不像个男人,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
“砰!”
他狠狠握拳,砸向雪白的墙壁,瓷砖被硬生生砸破,碎片跟着白屑一起抖落。
他的指节也被扎得鲜血淋漓,却比不上心脏万分之一的疼痛。
两个月后,有人来敲她的门,林飘絮打开门一看,还是那位黑衣保镖阿盛。
估计是陆图温的心腹,礼貌地请她过去一趟。
林飘絮本来今天要出门看展的,妆都化好了。
不得不跟白织羽道歉说她去不了,白织羽担忧地看着她——
她就奇怪,怎么这几天林飘絮肯好好吃饭肯出门了,合着是在享受最后的晚餐呢。
林飘絮宽慰她:“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
白织羽瞪她一眼:“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还不是在外面野了一个礼拜。”
她那不是怕连累白织羽,才在外面住酒店住了一个礼拜。眼见没什么动静才敢回家。
林飘絮撒娇地抱抱她:“哎呀,这次肯定不会了。”
别说野一个礼拜了,这次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
她跟着下了楼,还是那辆车,甚至路线都一样,还是那个别墅。
只不过这次进去之前,有女保镖先用机械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后,又将她全身上下进行了一圈仔细地搜身,确定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才让她进去。
林飘絮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轻轻阖上。
空气悚然又寂静,有一股看不见的威压笼罩着。
陆图温依旧在房间里等着她,所有装潢都跟之前一模一样,好像这里从未发生过命案一样。
唯一一处不同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面容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更显得脸庞立体且线条凌厉,望过来的眼神满是深不见底的阴鸷,却反而沉淀成了一种阴森的俊美。
她在看他的时候,陆图温也在观察她,今天她盛装出席,妆容艳绝,一袭耀眼的红裙,美得盛气凌人。
满是攻击性,不容易松懈。不像那一晚般,素颜白裙,让人无心防备。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她越是清纯无害,越该警惕危险。
林飘絮注意到他的衣襟敞开,腹部缠绕着洁白的纱布,层层叠叠,中间部分透着青绿泛黄的颜色,该是药物晕染开了。
陆图温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
“这是你留给我的伤疤,医生说这个疤痕会永远存在。”
“是你欺人太甚,怪不得我。”
林飘絮沉声道。
“我追求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也有错了?还是滔天大罪,值得你这么对我?”
陆图温蹙眉,他是真的不懂。
“你的追求就是不顾我的人身意志,强人所难、威胁恐吓吗?”林飘絮反问。
陆图温咬牙:“你不喜欢,我改就是了。”
林飘絮垂眸:“你永远不会改的,我也不需要——我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我说过很多次,这次你总该信了吧?”
“我信,”陆图温幽幽地直视她,“但是我喜欢你,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
“不需要解决,你毁了我,我捅了你,我们两清了。”
林飘絮偏过脸去,不看他:“以后不要见面了,就这样吧。”
“两清?”
陆图温将这两个字放进嘴里静静咀嚼,竟品尝出了苦涩的滋味。
“我们之间,永远没办法两清。”
林飘絮警惕地看着他,双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房间接通外界的门窗和动线。
“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死?”
“是。”
“我死了,你也会被判死刑,你不怕吗?”
“不怕。”
“是,一起死,也挺好的,就当是殉情。”
他操纵着轮椅,来到一旁的红木圆桌,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飘絮走近,看向屏幕——
陆图温停在发表微博的页面,一整个视频已经上传好了。
她看到视频封面是两个**相拥的人,时常是整整一小时四十二分三十秒。
陆图温的手指慵懒地伸向键盘,慢悠悠地说:
“我现在一按下去,整个互联网都会是我们左爱的视频,而且是□□的。这次可没有人会帮忙撤下来。”
说完,食指便往键盘上某个按钮摁去——
“不要!!!”
林飘絮失声尖叫。
陆图温的食指堪堪停在“Enter”键上方,再有一毫米,便要碰到。
林飘絮惊出一身冷汗,双腿快要软倒,后背在刹那全部湿透。
“你不该这么对我,欺骗我,对我动刀,”陆图温满意地看着她惊恐万分的神情,颔首道,“知道错了吗?”
语气亲昵,唇角泛笑,像在规训不听话的顽皮小孩。
林飘絮全身抖得像残风中的一片落叶,她颤巍巍地说:“知道了……我知错了……”
这种东西发出去对陆图温毫发无伤,最多是旁人添几句“陆总风流”的调侃,甚至是艳羡称赞。
对她而言确是全方位的社会性死亡,绝对的灭顶之灾。
明明他坐在轮椅上,腰部还缠着绷带,面容虚弱。
她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还是被无形的强大威压死死摁住,快要支撑不住。
“跪下。”陆图温轻轻抬起下颌,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我不喜欢你站着俯视我。”
林飘絮闭上眼,并拢膝盖,直直地跪下去,跪在他面前,背脊骨也弯了下去。
陆图温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我以前真是太惯着你了。”
语气之轻,像在讲一句无关紧要的软绵情话。
力度之大,仿佛要徒手捏碎林飘絮的下颌骨。
“别说你已经签了和解书收了赔款,就算我真犯了□□罪,也罪不至死吧?你却判我死罪,还要亲自执行。”
意识到这一点,陆图温恨不能就地掐死她。
“你就这么恨我?”
林飘絮放弃了反抗,全身卸力放软,反正她来之前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知道的,陆图温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陆图温粗暴地扳过她的脸,狠厉的眼神上下端详,最终却还是松开手——
可恨他还下不了手,明明对方对他如此心狠。
“脱掉。”
他的视线从她的锁骨一路下移,从丰满的胸部到玲珑有致的腰臀曲线,再到纤细的长腿和脚踝,目光**而露骨。
林飘絮难以置信,条件反射地抱紧自己。
“自己脱掉,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林飘絮摇头:“我做不到。”
“现在呢?”
一把冰冷的枪管抵上她的锁骨。
林飘絮认出来,这把枪和陆图温在New York University掏出来击毙恐怖分子的那把一模一样。
应该是同一把,这把枪已经见过血了,现在迫不及待地又要饮血。
他用枪管撩开她的外套领口,袖子顺着左肩滑下去。
内里是一件吊带红裙,露出大片无瑕肌肤,雪白滑腻,泛着通透的光泽。
林飘絮绝望地闭上眼:“我做不到,你杀了我吧。”
她永远不可能像个婊子一样,主动献媚乃至献身给陆图温。
也许早在那一年,她就该死在那场混乱的校园恐怖袭击中,不必痛苦至今,纠缠不休。
死在陌生的异国,死于寻回前男友的意难忘,死于一个坏运气的荒诞理由。
也好过死在陆图温手中,死在他人的各种恶意揣测、流言蜚语之中,死后还不得清净。
陆图温咬牙,手指和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你别以为我会心软。”
林飘絮睁开眼,朝他笑了笑:“我知道的,你不会,你就是这样纯粹的恶人。”
眉目弯弯,眼波潋滟,一个诀别的笑,释然而坦荡。
陆图温心尖一颤:“最后再问你一遍,当真死都不愿?”
枪管一步步挪近,紧逼她勾画精致的眉眼。
林飘絮抬头,无畏地迎视枪口,及枪口之后的他:“对,死都不愿。”
犹嫌不够,还要出言挑衅,势要激怒他:“一想到要跟你做,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枪口顶上她的额头,陆图温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神情,悄无声息地扣下扳机。